2016年9月號 薪酬報告與現實人生:追蹤藝術家的一天    文章類別
【專題】薪酬報告與現實人生:追蹤藝術家的一天
音樂家的四個「一天」
文:胡喬立

1986年的某一天

 
參加小提琴班幾個月,由起初不太練琴,到開始有興趣,家人肯讓我上私人課。第一堂,老師問了一句「你要學專業還是業餘的?」不知哪裡來的自信心,回答了「專業」。如此這般我就「投身業界」。
 

1996年的某一天

中學生涯過到了大半,習慣了五時四十五分起床,沖涼、梳洗,六時許出門,背著當年流行的L.S.牌尼龍袋書包,另一手拿著用教琴薪水買的新小提琴。交通未見擠塞,巴士大約七時到九龍,七時十五分到剛開始營業的快餐店吃當日第一份早餐。
 
吃完了,漫步回校。上堂鐘響起前,向校務處遞上通告,讓當值學生長於早會時宣讀,提醒樂隊成員準時於當日出席每年一度的試音評核。
 
早會完畢,返回課室,相約鄰座同學出去吃(第二份)早餐;「朝早唔會空肚食早餐」的生活習慣,早就養成。吃罷回校上課,依學校的傳統,高年級學生,對返學時間不用太著緊,大家都非常自律,應該要上課時,定必準時出現在課室。
 
小息鐘一響,各人立即打醒精神,鄰座同學負責足球活動,立刻趕去檢驗昨天才燒焊完工的龍門架。田徑運動員趁小息時吃午飯,以備下午操練。自己則趕到音樂室開會,與其他樂隊委員為準備稍後的試音。
 
小息很快完結,各人返回班房。表面上一本正經上課,暗地不時為藏在書檯櫃中的編曲作業加幾筆。一心二用之下,精神不勝負荷,便倚在窗框打盹──已備一個空置的琴盒作枕頭。
 
午飯時間,在音樂室聽試音。
 
放學時間,在音樂室繼續聽試音。
 
下午六時,學校快要關門。匆忙收拾,匆忙跑下山,匆忙趕去地鐵站,匆忙出席樂隊排練。那是一個有嚴謹組織的「業餘樂團」──其實團員大都是以教琴為正職的音樂家──「業餘」的只有幾位像我一般「於學業餘暇參加樂團汲取演奏經驗兼賺車馬費」的後輩;那筆車馬費,對中學生來說,是一筆不錯的零用;終於「拉琴有收入」,總算能向父母交代,對荷包有回饋,自我感覺良好。
 
晚上十時,排練完結,乘車回家。一天即將完結,正是青春生活的開始,開電腦,駁線上網,登入ICQ……然後才想起,對上一餐已是昨天早上的事。
 
胃病就是這樣煉成的。
 

2006年的某一天

已參加了兩個大學畢業禮。香港的文科畢業生總是前路茫茫,不想這麼快投身社會,很多人就會再攻讀第二個學位,延續無憂無慮的「U-life」。轉眼第二次「攞沙紙」,再讀下去好像太專太偏──作曲──香港的需求不算多;中學時亦已體會過,靠寫譜維生是一件耗時的差事;除非是流行曲/音樂劇一類,「新派古典音樂」並不為本地觀眾受落。
 
初出社會,見步行步,甚麼類型的工作都不推卻。有薪或無薪的樂團要找樂手,一一答應。山邊的豪宅地盤演奏,替地產商招徠;喜慶場合做有聲佈景助慶;到學校裡教樂器班、指導樂團,入夜再為學生私人授課。生活很忙碌,而且要東奔西走,日程如下:早上去「專業」樂團排練,中午「飛的」趕到新界學校教班,下午在九龍教私人學生,晚上再到大會堂為「業餘」樂團演出。
 
生活食無定時,卻也吃盡全港,心目中有張快、靚、正的食肆名單,有獨食,也有群吃的;音樂人公餘聚首,還是以吃的場合多。一天辛勞,最後也是志在食。排練前吃飽,排練之間「醫肚」,音樂會完結後慶功;深宵,把工作放下,就是最愜意的時候。
 

2016年的某一天 

不管平日還是假期,從早衝到晚的生活模式,已經捱不住。「幾十歲」,業界角色、家庭崗位已成定局;身體發出些訊號,示意要減速減壓,生活漸變得規律;早上家中聽聽音樂,看看新聞,中午出門教琴,晚上早一點收工陪老婆。
 
有餘暇看世界(非親身,網上而已),找尋二十年前錯過了的卡通片,補回一個香港人的童年。擬定假期,和同期出身的音樂朋友,從長計議渡假活動。腦海不再只有音符,有時間寫點文字,為所見所聞批幾筆,當作替未來的自己留下今天的寫照。
 
1986年時最怕做的是寫字抄詞語,現在的我正對著電腦打稿,由「打譜」變成「打稿」,好一個無心插柳的「業餘寫稿佬」。
 
 
作者簡介: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活躍於各類古典音樂表演。最近涉足文字寫作,透過真.鍵盤推廣古典音樂。
 
照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