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運強（阿旦）

記得學戲初期的時候，排練過一齣名叫《赴考的一天》的話劇，故事講述一名會考生，因為睡過了時間，起身趕出門口，怎知到了試場才發現忘記帶准考證的趣事。作為一位非全職但又身兼多職的戲劇藝術工作者，你沒看錯，我亦無打錯，我的確是非全職，但又身兼多職，意思是每月無固定收入，但又身兼多個職位崗位的人。

 

像我這類已出來社會打拼已一段長時間的人，雖然已遠離會考很久，但其實每次面對工作也像會考般，不斷受到考驗，但與會考不同的是，會考最多考十科，而且每天只考一科，只有英文分主科及會話，但我在某些日子的工作，如果用會考作比喻，我就曾經試過一天考六科，無錯，係六科。

 

以下故事絕對真實，就由二零一四年二月的某天晚上十二時開始，因為第二天早上九時要到兩所中學擔任香港學校戲劇節的評判，故在上床休息之前作最後的檢查，包括查閱到校路線及預備相關文件，待一切準備妥當，便調校好手提響鬧時間，便安心上床睡覺。

 

手提鬧鐘照預定時間七時正響起來，我隨著腎上腺素提高而立刻彈起床，首先開電視看新聞，留意有沒有突發消息，例如交通意外而導致到校的路線受阻，接著第一時間擦牙、洗面及穿衣，跟著拿手機及背包出門。七時許，還沒太多人出門，我乘火車轉港鐵，再步行十分鐘到達這所原先要乘接駁小巴才到達的學校，因為我預多了時間，又不想早上塞車，故選擇在港鐵站步行到這所位於觀塘協和街的中學，在上午八時四十分前順利到達，感恩無遲到，尚有時間，先去洗手間洗面定一定神。

 

神奇的遭遇突然發生，在我去完洗手間正準備離開之時，迎面一呎有人向我打招呼，一個身穿恤衫西褲的四眼青年向我叫了一聲「葉sir」，原來他是我十年前去他的中學教過工作坊的學生，他姓嚴，但現在他已是這所學校負責戲劇組的老師了，故早已知道我會到來。意想不到多年後，竟在洗手間重遇，這一刻確實難忘。但更難忘的事隨即出現，時間八時五十分，見另一位評判拍檔未到，便短訊告知我已到校，明是匯報，暗是提醒，嘻！（有時做人要有些技巧，大家明白的）怎知他的回覆竟然是，他遲了起床，在我到達的八時四十分才起床，故現在飛快從家中出門趕來，但更要命的衝擊是，他住在西營盤的……請記住，那是二零一四年二月的事，仍未有港鐵直達西營盤。

 

各位，那天的第一個考驗到了，考驗的不是我怎樣歡容地面對他的遲到，而是我即將要步上禮堂，獨自面對數百個同學、老師及校長的直視，校長還要坐在我的背後。第二件巧合的事情，原來這所學校是我中學所屬的分校，雖不同校，但也算是這間中學的大大大大師兄呢，怎樣拆解這個當前難題，成為我自會考物理科之後最大的難題。

 

然後，我在禮堂評判席故作輕鬆一會後，想到要反客為主，於是我主動硬著頭皮轉身向校長打招呼，而第三個巧合出現了，如果說是巧合，不如說是考驗，在嚴老師介紹後，我才驚覺眼前的校長，竟是我當年所屬中學的訓導主任。於是我便再推高幾分熱情，主動打開話題，首先當然是伸出我的友誼之手，他亦很歡容地和我握手，我們從舊校現況，現在的戲劇發展一直談下去，雖然表面輕鬆，但我體內的腎上腺素是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升高，這個面談時段，較之後和同學的演後對談更艱辛。

 

皇天不負有心人，另一位評判終於連趕帶衝，在我和校長「硬食」三十分鐘對話後，即九時三十分後到達禮堂。在我以為可以正式開始之前，原來校長還要向我們致送錦旗，我立時一呆，無法，只有強顏歡笑接受這支甚有體面但又帶尷尬的錦旗。

 

終於，萬眾期待的演出連演後對談，約在個半小時內完成。開心的是，同學及老師滿意自己的表現，我們也安心離去。更開心的是，這所學校後來還拿到評判推薦獎，可以作公開演出，總算無白白浪費我的腎上腺素！值得一提，在與老師及同學告別後，立刻趕往同區第二所學校，在步出校門那一刻，我暗自深呼吸一下，心裡暗自道：精彩！通常機構會安排每一組評判在一個上午給兩所學校作評核。幸運地，雖然時間稍為緊迫，但總算在中午十二時半前順利完成第二所學校的評判及對談工作，上午的兩個考驗總算完結。

 

 

在午飯之後，我便要面對該天第三個考驗，由觀塘到天水圍教戲劇課。因為下午四時才上課，故我有一個較充裕的午飯時間，可以讓自己放鬆一會。說起午餐，我可以告訴大家，作為香港學校戲劇節的評判，所獲得的薪酬，可以用每所學校等同十個現在的午餐價錢來作比喻吧，即在早上，我評核了兩所中學，加上撰寫每所學校的評核報告，以一所學校可以賺取十個午餐計算，我今早可賺取了約二十個午餐了，感謝主！

 

第三個考驗是到天水圍天耀邨某中學教戲劇課。幸運的是，這中學只需要安排行常戲劇訓練及校內演出，否則又要煩多一間學校的戲劇節劇本及排練了。準時在四時前到校務處拿點名簿，隨即上班房。雖然這學校不需要作戲劇節的演出，但也有難處，因為這戲劇班是以「一生一體藝」給學生作為參與目的，故有些學生不是十分有興趣來加入戲組，但又不想參加更無興趣的科目，故在半推半就的情況下加入戲劇組。

 

但問題又隨即產生：這位學生要去聽講座，要半小時後到呀；那位學生要去補課，要一小時後才到呀。無錯，是一小時，每堂一小時三十分，有些同學因為這些不斷重複的原因，無間斷在課堂穿插出入，因為有些要早退補課，所以有入，當然就有出啦……（無言），每次總在演出前一次總綵排才齊人，在東拉西拼的情況下完成每年兩次校內演出，在每次演出完結，我也會暗自道：感謝主呀。這天也一樣，全班接近三十多人，一個遲五分鐘，十個就半小時，重要的是他或她總在不同時段到來，變成很難集齊人數排練。

 

其實我已經將同學分成兩批，同一劇目，先後在復活節後及學期尾分兩次演出，即一組演出時，另一組便是後台支援，但即使這樣安排，也是有很多同學在上課鐘聲響起後，久久也未出現，而考驗是我要每一堂變陣，將原先在復活節假期後演出，但又經常未能準時出席，甚或從來都無出席過的同學抽起（註：確實有發生過），從學期尾演出的同學抽出補位，所以在這情況下，有些同學會連續演出兩次。

 

在來一個排一個的無奈情況下，總算完成這天的排練，同學總算合作及聽話，但間中亦要維持秩序，當然；還有情感同情緒問題啦，各位不會以為我可以只帶遊戲練習，排戲一陣子就可以安然離開嗎？記得方健儀說：「錢！不是這樣賺的！」若你真的這樣想的話，太天真了。雖然教學是我的興趣，但當中所遇到的難題及考驗，絕對是我教授戲劇以外要不斷提升的技能。

 

無驚無險又到五點半，隨著同學一句：「阿旦再見」，那天第三個考驗便完成。站到校門，當然要深呼吸，舒一口氣。有些時候，在我課後不用趕下一個活動或工作，會約幾位「啱傾」的同學去麥記，坐下閒聊。一來真的想食麥記，二來想建立關係：在一個社群之中，如果要順利推行你的方案及行動，是要有些先頭部隊或認同你的人，否則會很「頭痕」，Do you understand？

 

在這個半小時歷盡艱辛的情況下完成的戲劇課，我所獲得的薪酬，約是十五個普通午餐的價錢，真是咬每口飯，雖不致出血，但肯定每口都有口水夾汗水。

 

在迎接第四個考驗之前，我是沒有時間吃晚飯的，因為我差不多要在同一時間回到觀塘迎接兩個考驗，一個是七時正教一所大專學校的戲劇課，到觀塘還要再轉小巴，好像取西經似的，約七時半又要排練即將公演出劇目，可謂分身不暇，但事情總要解決，於回到學校前，先向導演及舞台監督交待情況。

 

現在要在五時半下課後即時離去其實不太可能，因為排練有時不會準時放學，因我亦會視乎實際情況，如果齊人，我又會排久一些，總之每次未必會準時放學。即使準時五時半放學，也要整理好排練室，故起碼要五時四十五分才可離開學校，再到附近巴士站乘69C到觀塘的特快專車。幸好這路線的巴士班次也頗密，不需要等很久。但晚上繁忙時段，到觀塘道附近其實頗塞車，原先可以乘西鐵，但因為想爭取在車上小睡片刻，故還是選擇乘巴士，到了觀塘，再轉乘到學校的小巴。

 

其實最快也要七時十五分才回到課室，不過，這班已是大專的同學較為自律，會自己作一些排練前的準備。說到底，這群學生已教到第三年了，我在這裡主要作培訓及處理他們每年一次的聯校匯演，師兄師姐早已承傳一些好的工作態度，不需要太操心。我到來後直接開排便可，但直正的考驗現在才開始，因我不能全晚留在這裡，要在一小時後離去，在八時半前，趕乘九時停駛的專線小巴回觀塘的排練室，所以我要很快安排好這晚的排練程序，然後交由作為執行導演的師兄接手便要離開，這就完成了第四個考驗。而我任教這所大專院校的戲劇組，是以年度一筆過的薪酬作計算的，薪酬約是一萬元，可以吃很多個午餐呢！

 

說時遲那時快，回到排練室樓下的小食店，我可以盡快買一點小食回到排練室外，在空檔時進食，以迎接第五個考驗。終於趕得及在八時半前趕回排練室，排練差不多到最後階段，已進入總綵排，所以不算太吃力。但另一個大考驗又來了，在排練期間，我要預備同一天晚上十一時半網台主持的訪問工作，因我同時兼任網上電台onairpower.com，一個二十四小時網上文化推廣電台節目《創無限》的主持，所以在排練期間，我不時要跟進當晚作訪問的嘉賓的各種事宜，例如告知他們地址、訪問內容、安排錄影廠人手及各種諮詢，所以手提電話信息從未間斷：「唉！讓我休息一下好嗎？」

 

總算又到十點半了，聽取完有關自己的導演筆記後，我便要從觀塘乘的士，趕在嘉賓到來之前回到長沙灣的網台錄影廠。作為一名演員，我排一個劇的薪酬時有不同，這次排練薪酬，就當我可以去一次台灣短途旅遊吧。

 

來到第六個考驗，也是最後一個了，可以趕得及在十一時前回到錄影廠作準備。因為我們是視像錄播的，故要在錄影前先試咪、試機位及打燈等一系列事前工作，由於我們的網台設在有四五十年樓齡的工廠大廈之內，有些時候因為太夜，或電梯機齡較大，我需要親自到樓下接送有需要的嘉賓，例如女士及對尋找方向有障礙的朋友（鬼臉）。

 

這天到來的是一群大專生，為數十多人。我把訪問分了三節，分別從編劇、導演、演員、設計及監製各方面探討演出的有趣之處，五十分鐘的訪問過程，加上事前準備，雖然已差不多耗盡我當天的能量，但看到他們高興及投入其中，氣氛熱鬧，辛苦也是值得的。

 

隨著大合照的拍攝完畢，這天的六個考驗宣告完結，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但作為網台主持，這工作是無收入的，只想借這個地方，作為宣傳各種藝術的平台，在訪問過程中，認識到不同的藝術媒體，已是一大回報（再次鬼臉）。

 

回到家裡，第一時間梳洗後，再翻看第二天的工作程序，跟著二話不說便上床休息，希望以最快的時間入睡，明天因為不需要早起，只有下午教班，故不用調教鬧鐘，所以，各位晚安！

 

怎知在抱頭入睡片刻，腦海裡突然浮現一個信息……劇本呀！原來忘記明天下午要整理一個劇本，為明天一間中學的戲劇節排練作最後總綵排之用，於是，雖無奈不願意超不爽地從床上爬起來，再開光管，再開啟電腦，戴回眼鏡，再完成被遺忘的第七個考驗……

 

以上只作為我的工作中，其中一天的生活實況，至於薪酬，我分別以午餐及實際數字交待，只作參考便可以了，不用太刻意計算，反正也不是日日如是。我不能代表業界所有人士，只希望大家了解我們作為自由身藝術工作者，實際的工作概況是怎樣的一回事，還在為理想打拼的你、你及你，一起繼續努力。

 

共勉之！

 

作者簡介： 葉運強，演藝文化工作者，工作範圍包括演員、編劇、導演、監製、戲劇培訓導師、司儀及網台文化推廣節目《創無限》主持。現為香港舞台劇獎評委員、小劇場獎評審委員、香港藝術發展局藝評員及審批員及香港學校戲劇節評判。

 

照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