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羅澤霖

讀者可有見過以下這些現象：

一）中國人以英文演講，沒有甚麼特別；外國人演講時講一句 「你好」，就馬上掌聲雷動？

 

二）中國人在西餐廳用刀叉進餐，沒有甚麼特別；外國人在中餐館正統地用筷子吃飯，就感到驚訝？

 

 

中國人寫交響曲已不是新奇事，但德國人寫中樂？！對大部份人來說，相信是很大的震撼。這位德國人，就是老鑼。他不但做了，而且成功了。他創作的《忐忑》，瘋魔中國人民，網民稱之為「神曲」，作曲的老鑼和演唱的龔琳娜聲名鵲起。香港中樂團今次與老鑼合作的音樂會《忐忑之後》，展演這位德國作曲家的多首作品。 

 

老鑼創作的中樂，絕不是以中國樂器奏外國音律。他的音樂包含著中國文化，充滿中國風味。而今次音樂會選奏了他多首不同體裁的作品，有合奏、協奏曲、聲樂，可見他創作的多元性。

 

上下半場都以合奏曲揭開序幕。上半場《曠野漫步》是一首以五聲音階為主的小品。一個簡單的主題反覆，貫穿全曲。主題先由彈撥樂器奏出，而彈撥樂器正正是中樂團的一大特色，這可見作曲家的心思。旋律再由各聲部輪流演奏，音樂一路發展，加入一點西式的對位旋律。但五聲音階的旋律使它的「中國感」強烈。而且交織的音樂線條聽來非常細緻，像是一幅精巧的刺繡。下半場的《徜徉天地》篇幅較長，各聲部先後奏出不同的旋律，音樂的速度、意境不斷變化，但相同的是，在老鑼的編排下，每件樂器都能發揮到自身的魅力，可說是體現了儒家思想的「和而不同」。這可見他對中國樂器的性能的了解，絕對不遜於任何一位中國籍的作曲家。 

 

音樂會帶來兩首協奏曲作品。上半場嗩吶協奏曲《易水歌》以荊軻刺秦王的故事為背景，燕太子丹在易水為荊軻送行，當時創作了一首楚辭。老鑼把此楚辭入曲，音樂一開始就成功營造悲壯的氣勢，獨奏家牛建黨以嫻熟的技巧演奏，除了嗩吶外，他還負責演唱，把主題的楚辭唱出，唱段的樂隊伴奏音樂甚有電影感，極具渲染力。雖然獨奏在尾段稍有失誤，但瑕不掩瑜，整體仍然相當精彩。下半場笛子協奏曲《風吻雲》，沒有特定的中國故事為背景，但「風」和「雲」都是中國文藝中常見的題材，但「吻」字跟中國人的含蓄大相逕庭，當中可見老鑼西方的背景。此曲雖仍以五聲音階為主，但感覺不太傳統，甚至帶有西方音樂色彩。笛子的悠揚卻彷彿讓人感到中國文化中道家那種「天人合一」的意味。獨奏家王華的演奏相當出色，笛音不帶一絲俗氣，聽起來令人舒暢，鬱悶全消。

 

當晚一半的節目都是老鑼和龔琳娜「夫妻檔」演出。古人說「夫唱婦隨」，他們則是夫「創」（創作）婦「隨」（唱隨）。聲樂作品彷彿都為龔琳娜度身訂造，充份把她聲線中的優點盡情發揮。

 

《陝北民歌組曲》由三首民歌組成，感情各異，龔琳娜演唱的〈圪梁梁〉（信天游）帶來陣陣感動，嘹亮的歌聲有如把人帶到陝北的山區，面對著浩瀚的穹蒼，渾然忘我。〈走西口〉純樸但憂傷，令人禁不住心酸；〈黃河船夫曲〉情感一轉，龔琳娜帶點俏皮的歌聲，使整個氣氛變得歡快活潑。

 

宋詞原各有詞牌，可以演唱，可惜詞牌音樂都失傳了。老鑼選了李清照四首詞，重新譜曲，並配以四季的標題，取名《愛之歌》。春的清新、夏的熱情、秋的蕭瑟，冬的空靈，四段音樂對比極大。龔琳娜唱起來十分投入，情感真摯動人。她也被音樂感動得落淚，而現場觀眾也無不動容。此曲以一個漸弱音完結，大有餘音裊裊、繞樑三日之感。

 

《忐忑》可說是今場音樂會的點題作品。相信大部人認識老鑼和龔琳娜都是由於此網絡神曲，點擊播放數以百萬計。此曲把中國音樂另一項瑰寶──中國戲曲唱腔運用上，此曲沒有歌詞，但演唱者須「扮演」生旦淨末，以他們的唱腔來演唱。中國戲曲在不少人眼中都是老套的事物，但此曲卻十分流行和富有時代感。今次演出的版本改以大樂隊伴奏，另加上合唱團。在聲量平衡上，獨唱的聲量較大，把合唱部份都蓋過。此外，筆者認為此曲神髓之一，是歌者除了唱外，還有一些戲曲的「關目」、「造手」，當晚的演出，似乎較為收斂。（這可能是看過網絡上那較誇張的版本，有點先入為主。）

 

如果說上半場結尾《愛之歌》婉柔到極，下半場結尾的《武魂》就剛陽到極。一曲把楚項羽的霸氣和俠客的英氣共冶一爐。音樂氣勢磅礴，豪邁。全體觀眾還能一起參與，可惜香港的觀眾太含蓄，即使之前做了「熱身運動」，但仍並未能全情投入。

 

龔琳娜教觀眾不同中國戲曲的發聲技巧。

 

所謂「熱身運動」，是音樂會中龔琳娜現場教觀眾一起發聲練聲，她深入淺出地把不同的運聲方法講解。中國不同地方民歌和戲曲，相異者除了旋律音調外，也就是發聲方法的不同。這是聲樂藝術的大寶藏，而通過這互動環節，可見龔琳娜對中國演唱技巧極為自豪，同時也讓觀眾感受到中國文化並不比外國文化差。

 

網絡文化成就了老鑼和龔琳娜。然而網絡熱潮來得快，退得也快。一首神曲《忐忑》之後，還有甚麼？欣賞完這場音樂會，聽到老鑼精彩的音樂，感受到他對中國文化的熱愛和尊重。他的創作有寬度、有深度，使我期待他未來的新作。同時亦不禁要反思，為何中國人反而沒有這份對自身文化的熱愛和尊重呢？不禁心中有點忐忑。

 

 

《忐忑之後》

演出團體：香港中樂團

評論場次：2014年12月21日，下午3時

地點：香港文化中心音樂廳

 

作者簡介：作者為「樂評寫哩啲—中樂評論導領計劃」學員

 

照片提供：香港中樂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