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如果……如果該是甚麼樣的果子呢？該是淡青色的晶瑩多汁的果子，像荔枝而沒有核，甜裡面帶著點辛酸。」
張愛玲《茉莉香片》中，主角幻想當初母親嫁的是另一個男人的話，今天自己會結成怎樣的果子。淡青、甜酸……豈不是梅子？香港話劇團「新戲匠」系列《五月的梅子》講述熱愛文學的富家女May大學畢業的徬徨，及遇上流浪漢後對離家父親的聯想，最後決定實現自我。假如青春真如果子，這套青春劇《五》會是顆怎樣的果子？以下即以此為架構，從女、口、田、木四方面看個究竟。
女：關係迷離 姊妹情深
《五》的人際關係主要有男女、父女、母女和女性好友。劇中男女關係撲朔迷離。Daisy和CK對白中顯感情瓜葛，留戀而妒忌，但肢體及劇情上卻與一般同事無異。取名特別與「星」字同音的攝影師Saint，卻與鍾愛星星的May沒有更多互動，後來甚至表示已婚，頗莫名其妙。親子關係也欠完整，從Daisy向May說話時三句不離她媽媽，可見她正處於無法突破母親，自我認同低落的身份危機，但這線索卻沒有後續。而兩幕父女對談中，一幕說書地交代背景，另一幕則是宇宙之初的太虛夢話，May的思念闡述有餘，但父親形象卻不夠立體。
唯獨May和Echo的女性情誼描寫得絲絲入扣。雖有點二元的面譜化，暴烈的伏特加對天然的梅酒，理性的會計對感性的文學，但整體仍甚討喜，尤其是二姝把酒夜談的首幕，以及相約樹下互訴的一幕，都讓觀眾動容。
口：眾聲喧嘩 生硬陌生
所謂話劇，對話當然重要。劇中對白時有生硬。如Echo指May天真得「俾人賣咗仲幫人地數錢」，及CK和Daisy吵架時怒指她「魔鬼」，均鮮見於香港日常口語。Saint雖然生活化地玩弄粗口諧音，但同時亦突顯他一直過於斯文：前句勸勉May視八掛為「工作之餘的調味料」，後句卻一句「好很多」，幽默有餘但語氣不夠一致。公事爭論亦流暢得沒有實感。雖然演員都專業地以語氣和表情調節，但欠缺沉默等喘息空間作流白，張力欠奉。文學引用也不夠自然。Emily Dickinson《I'm Nobody! Who are you?》的引用不錯，切合May的英文系學生身份，經兩次朗讀，詩本身亦直白易明，但若配合投射文字將更易表意。後來則顯匠氣過重，如結尾時蘇軾的絕句《贈嶺上梅》，既沒有時間讓觀眾咀嚼意境，也沒有影像文字輔助理解，結果囫圇劇終，讓人一頭冒水，相當可惜。
劇中各角性格鮮明，抑揚及肯定的語氣都能揭示May初進社會時面對的眾聲喧嘩。惜全劇只約九十分鐘，震撼性的對白本就不多，以致兩幕May迷茫時畫外插播的各角sound bite中，屢次重播Saint問May「有無戴口罩」，使本來感人的場面變得有點無聊地可笑。
田：鳥語花香 溫室巧思
田地肥沃才有好果實，而善用舞台空間才有好戲。演區以溫室外型的木框劃分，劇末May出走時直接走出木框，和她喜愛的閨房詩人對位：同樣富裕聰明，May沒有所謂「富貴病」，走出溫室找出真我。日轉星移，今天富貴病可能指動輒出走來逃避責任的「廢青」，但無論自我孤立還是投身世界，二人都堅持鍾愛的事，繼續筆耕。這巧妙設計讓題材表現得更深刻有力。
除大型舞台框架，左右屏風也因應劇情轉變：雨點的投影既切合五月的黃梅天，也突顯現代人情疏離及寂寞；星星則和應著May對星星的鍾愛。May一直依賴關燈及上天台來進入另一個精神空間，這安排有助區別內外場景，營造另一空間讓May「避世」。惜始終未活用黑盒劇場的實驗性，但即使如此也已達水準。
木：主榦不穩 蕪菁蕞生
五月是畢業月份，也是梅子脫離母體梅樹枝「臍帶」之時。《五》企圖結合思考人生及尋找父親，但卻虎頭蛇尾。本來她「老好人」的性格鋪墊有致，從開初因同情對手而讓出研究生席位，然後以穿上Daisy的衣服象徵被她信奉的勢利及炒作心態蠶食自己。但後來轉折卻很突然。經過Echo奮發和父親啟示後，於天台時明明仍懊惱如何讓上司們都滿意，卻因Saint一番話而豁然開朗，醍醐灌頂，甚至決心走出。父親羈絆彷彿毫不重要，他人一席話已疏理她的人生難題。再者，深夜趕稿一幕，她居然和應CK女性不應太聰明的主張，否定Daisy的自主充權。雖然整套說法切合現實，但卻有違她最終自主出走尋找自我的決定。
如果、結果
青澀、酸甘……《五》終於結成了果。雖然技術未夠純熟，但，套用劇中對白，其真摯及純粹是可貴的。尤其在今天辛辣苦澀的世代，這份清新的酸讓我們保持清醒，想起初衷。也許，看著這劇結果，也是再一次見證青春。
本網站內一切內容之版權均屬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及原作者所有，未經本會及/或原作者書面同意，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