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沉下,何以在人間?——評演戲家族《天堂之後》
文︰梁妍 | 上載日期︰2015年5月11日 | 文章類別︰月旦舞台

 

Photo: Yankov Wong
節目︰天堂之後 »
演出單位︰演戲家族 »
地點︰香港大會堂
日期︰17/4/2015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戲劇 »

海報和導言都暗示這個戲是沉重的,但怎樣用常人印象中相對輕快的音樂劇形式去處理一個沉重題材?而導演方家煌談及創作動機,是要回應剛過去的2014年,編劇司徒偉健更直言「希望能將一個曲折離奇的故事放入一段大時代的背景」。創作團隊不僅要講一個引人入勝的故事,更要審視和思考故事所處身的當下這個大時代,看人、事、世三者如何交纏互應,但是否可以做到呢?這是筆者進入劇場前的兩個問題。

 

故事由一宗強姦案和因而出生的小女孩彤彤患上血癌兩條線索串聯。導演用倒敘手法,現在時設在2022年,強姦案發生於八年之前,即雨傘運動期間。當母親夏丹(溫卓妍飾演)發現自己骨髓不合,只能公開往事,將希望寄於女孩生父,但生父楊彬(鄭君熾飾演)多年之後功成名就,婚姻美滿,因而在自首和隱瞞之間掙扎,而其他人亦在罪與恕之間徘徊。

 

全劇開始於飾演彤彤的麥早霖的獨唱,稚嫩聲音讓人們好好「看看這城市」,質問為甚麼沒有人救她母親。選用兒童演員是很好的一個選擇,兒童的歌唱容易觸動人心,營造出的反差,富衝擊力。童音清亮而歌詞壓抑,給整劇鋪上一層單純而深暗的底色。

 

「訓覺啦」一段筆者頗為喜歡。原本只是夏丹和丈夫哄彤彤睡覺的唱詞,但後來逐漸加入警察、學生、醫生,他們同樣在面對不眠之夜唱出內心紛擾。被認為面目可憎的警察也有其脆弱和遲疑,這些正是人性的部分。歌詞生活化、貼近日常,帶出真切的輾轉和思索。相同的旋律,不同歌詞——既是共通之人性,亦是各異之生命經驗。這裡的處理揭示了沉重題材不一定要陷入宏大哲思,還可以落入普遍又獨特的個體面對共同處境(無論是一夜不眠還是時代起伏)的力有不逮和恨怨闌珊。

 

在如何勾連故事和大時代,編劇是透過埋藏在強姦案背後的更大背景去呈現。故事回溯到2012年出現和平佔中,警察楊彬被上司派以臥底身份潛入社運團體,搜集違法證據。然而,複雜現實之下正義動搖,信仰破滅,楊彬在價值上開始傾向學生,但長期訓練和手足之情又使他同情同僚,結果他在價值失序、精神高度緊張之下犯下罪行。在他犯錯之後和遲疑自首與否時面對神靈、妻子、和上司的獨白和對話很值得玩味。當他決定要去坦白,剛有身孕的妻子央求「不可以為我做一次壞人嗎?」、「幸福快樂和真相不是一回事」;隱瞞強姦案的上司訓示楊彬「難道自首可解決問題嗎?」、「大是大非,要有分寸」。堅持一個絕對的道德原則在現實上極可能於事無補甚至導致惡化,這裡的曖昧地帶很可深入。但顯然,導演似乎無意探討當中的兩難,也使得筆者遺憾在題材上沒有進一步挖掘,道德抉擇簡單化,壞人和弱者比較刻板和面譜性,難以刺激更多沉思空間。

 

另外,中間插入不少笑料,但筆者並不太能體會其用意。是純粹增加娛樂成分?還是呈現大時代之下香港人用獨有的幽默感應對?茶餐廳「點會肯蒲頭」一幕筆者覺得是相對成功的,市井又真實,世俗卻又十分可愛。但三個滑稽主持人播報找尋病兒生父的新聞則顯得意味不明,讓人容易出戲。如果是要批判媒體的荒誕,又太過零碎,難以整合。

 

雖以天堂之名,上演的皆是人間事。《天堂之後》在很多方面展現了音樂劇處理沉重題材的潛力,但在如何通過一個故事折射大時代,在劇場里凸顯個體與時代之間千絲萬縷的牽扯,則還可以更多用力,戳得更深。


(原載於2015年5月《三角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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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於中國廣東,曾於北京求學,現居香港。獲香港中文大學社會福利哲學碩士學位。自二〇一二年開始寫作劇場評論,尤為關注小劇場作品及實驗創作。現為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會員。目前從事編輯、研究、寫作等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