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3月號 演藝工會的為何與何為    文章類別
【焦點座談】
劇場內外的身體
文:小西

去年年底,應本地舞蹈團體「多空間」之邀,出席了「i-舞蹈節論壇」之「舞台上的身體使用」,並擔任該節論壇的回應嘉賓。論壇的講者包括著名的本地編舞家邢亮、台灣學者與編舞家余承婕以及中國劇場導演田戈兵,除此之外,本地著名劇場導演鄧樹榮也擔任了論壇的主持,他們都是「舞台上的身體使用」這個講題的最佳講者人選。事實上,在短短兩小時的各講者分享中,筆者也著實獲益良多,所以決定以當日的即場回應為基礎,撰而為文,將由此引發的連串思考,記錄下來。 
 

照見「本來面目」

 
關心當代劇場發展的,無論是創作人,還是評論人,都對其「表演性」有一定之關注。邢亮便指出,作為舞者,自然對身體感興趣,他過去曾學習不少「動身體」的方法,開拓種種身體的可能性。2008年,邢亮接觸到美國編舞家科賽斯(William Forsythe)著名的解構身體方法,更是如獲至寶,啟發良多。然而,慢慢地,邢亮開始感到純形式主義式的追求,好像欠了些甚麼,細想之下,發現其創作少了動機。於是邢亮開始往內找,那裡是個更大的世界,套用德國編舞大師翩娜.包殊的話說:「我不關心如何動,而是為何而動。」動作不離動機,但邢亮要找的,並不是個別動作的心理動機,而是東方人的「本來面目」。換言之,邢亮的創作追求,漸漸由(純)形式轉向本體。這也是我對「表演性」的理解:「『表演性』指劇場創作人有意識地用來在觀眾面前呈現某種內在存在狀態的一套有系統的手段或技巧。這些手段或技巧可以是語言性的,也可以非語言性的(例如(演員的)身體、聲音、燈光、視覺、物件等)。」 
 
 
然而,正如余承婕所言,舞台上的身體不同於生活中的身體。生活中的身體雖是文化產物,但經過創作人的沉澱與反省後,舞台上的身體卻充滿關放性與自覺性。這令我聯想到佛教中「正念」修行的觀念:凡人的身體每每由習氣與業力所薰習而成,欠缺正念覺知,人就只能盲目地隨着習氣與業力的尾巴走,誤以為自己是身體的主宰,但實情是無明的身體才是主人。舞者為何而動?在回答這個問題以前,我們需要首先讓舞者照見自己的「本來面目」,讓他們的身體能夠真正的自由舞動起來。
 
當然,舞台上不單有身體,還有語言。正如余承婕所言,身體語言與文本語言是不同層次的符號。相對於身體而言,(文本)語言很直接有力,但也有其自身限制。至於身體,則充滿難以言表的蘊藉(subtexts)。
 
然而,在我看來,無論是文本語言,還是身體語言,歸根究底,指向的都是一種無以明狀的內在存在狀態。而就算是文本語言本身,它跟身體的關係也是千絲萬縷:(一)文本語言在舞台上的發放,本來就高度依仗表演者的發聲器官以至整個身體;(二)為了有力呈現某種難以表詮的內在存在狀態,語言與身體互為辯證,直指人心。
 

解放的身體

 
相對於邢亮的「歸零」路線,對於田戈兵來說,身體顯然是抗爭的媒介。田戈兵指出,雖然他是學「戲劇創作」出身,卻一直很討厭劇本,而他是由不同的身體使用方法進入劇場的。只可惜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國家戲劇不是「只有口腔,沒有身體」,就是只有離一般人的身體很遠的崇高的國家身體。所以從一開始,他便喜歡引入真實的身體,例如非專業演員。就算近年他開始跟專業舞者等久經國家身體訓練的合作演出,也不會進一步調配他們的身體,企圖回到某種自然狀態。
 
換言之,跟余承婕所追求的那種「源於生活中的身體,又高於生活中的身體」的表演身體不同,田戈兵所念茲在茲的,是生活中的真正身體,而相對於崇高的國家表演身體,生活中的真實身體的存在本身便具有對抗性。但問題是:生活中的真實身體真的能對抗崇高的國家表演身體嗎?還是,無論是二者均是國家身體規訓的兩種表演?以日常身體對抗崇高身體,也只是「解放」的起點,離真正的自由還遠。
 
或許,「自由」才是舞台上的表演身體的真正本質。
 
作者簡介: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專業會員
 
照片提供:i-Dance Festival 2014、Bernice Ch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