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9月號 不(只)是監製    文章類別
【藝評空間】
劇場盛夏了青春的什麼?
文:俞若玫

讓一百位本地年輕人在舞台發光,多美。一場詩意的工程。一次危險的刺繡。「盛夏劇團」自去年七月,招兵買馬,百人齊,做工作坊,歷時好幾個月,成就劇場實驗《青春還盛夏了什麼?3劇場100》。
 
但,讓青春站台,只是創作的起點,或是意圖良好的創作慾望,如何做、為何做、做得如何、年輕人的主體呈現了沒有?不能不談。創作人既是有意識地選了劇場為發聲及藝術媒界,當中的劇場美學,不只是技術上的要求,也體現在年輕人之間、年輕人跟文本(不限文字)及導演的關係裡,創作過程跟創作水準一樣重要;而所謂實驗成果,亮眼的,大概不是傳統劇場的入場人數,或宣傳效應,而是對青春的拉闊,(參與的年輕人及觀眾的)經驗的開啟。
 
我看的場次是8月3日晚上8時,導演之一的鄭國政在演後談時,形容是次演出為「紀錄劇場」,可是單從演出看,看不見有大量的資料搜集,也沒有對特定的事件、行為、回憶歷史有深掘的痕跡。台上的確出現過一些社會大事摘記,如中英談判幾時開始、SARS在哪一年出現,硬邦邦,一塊時事屏幕,靜態的大歷史,即使有framing及取態都是在面書、維基看到的眼熟東西,看不到跟年輕人動態的關係,這其實,不是很重要嗎?我正因為想知道十來廿歲的朋友如何以舞台連結自己的生活而入場的。如果時事mapping放下中年人的目光(九十後年輕人還真關心電視劇發展嗎?),不是如此簡單直白,缺乏處理,而是更細緻,更貼近他們的真實生活,顯示「他們」「自己」的大事,效果會不會更有趣?過去好多個月的相處和磨合,還以為是devising絕佳的原材料。
 
當中〈給黃之鋒的信〉及尾末一段的女孩獨白(導演寫的),都是直面宣言,就是希望年輕人關心社會,不要沉睡,要有尋夢的勇氣。弔詭的是,年輕人就在台上,為何不呈現他們對社會真實的看法?他們的聲音在哪?即使是冷感,會不會也有一百種冷感?要是有火,可有大細之分?整個劇,除了杜老師三段外,幾近沒有對話,演員少交流,不是獨白便是斷語,氛圍簡潔而冷,這個導演的選擇,為何呢?而獨白當中,以DSC女同學自白放榜成績一段最有生活實感,聽見中六女孩鮮活的自嘲、鬼馬及憂慮:「英文grammar差,見到鬼佬只識講hi,中文好先做到文青,但中文差,做唔到真正嘅文青,但做到偽文青;Physics好有用(她是理科生),如果要拍一場撞車戲,咁要計邊個距離啲車點撞先會爛,入面啲人點先唔會死……TVB啲人肯定無讀過 Physics」(大意)。另一段English Drama Club也是取自演員本身的生活,獨白較有質感。
 
的確,「進念」的影子俯拾皆是,這不是問題,沒有新酒才是問題。如開場脫胎自《百年孤寂》「橫渡」舞台,好看的,因為「量」本身就是舞台的「物料」,幾十位年輕人在燈光下,穿上美麗的白衣裳用各種方式橫行舞台,已很有力量,但是,演員的身體實感不強,看不見個別的精神面貌,有動作,但沒存在,演員們知道為何要這樣動嗎?除了有一個「型」的方式,身體跟自我連繫嗎?快慢是如何決定的?空間在說著甚麼呢?除了有很強的美指、燈光、道具外,演員知道他們做的實驗二十多年前已有做過嗎?更不要說男的為女一椅一搭橋一段,完全是Café Müller翻版,不變奏,是演員還是導演的決定?齊齊一字排開拍家庭照片一段,也是「進念」的典型舞台語法,但仍可以再玩,可惜,有氣無力,真去拆解當下香港家庭的異境及虛假就好了。
 
青春的確是用來浪擲的,看見男生女孩忽爾率性狂奔全裸,很有動力;真如兔子(此劇的icon)在西方視覺文化裡,有多產之喻,也表徵離開恐懼,直觀的智慧,但除了情緒爆頂,脫的意義是甚麼?是的,聽見聽見,脫本身,不就是解放嗎?不就是一種直觀的呈現,但男生一再正面脫褲,是有話要說嗎?解放甚麼呢?壓迫來源?性?生活?建制?脫是舞台行動,是演員(及導演)的選擇,指向觀眾些甚麼?
 
絕不懷疑有心人推動年輕人尋夢平台,舞台技巧也圓熟,燈光及道具猶佳,但方法上,看不到年輕主體的鮮活呈現,不論批判社會的角度,對(異)性愛的嬉玩,都只看到中年人框架下的春青跑跳碰,似懷一個別人的老舊。結尾中年人舉起紅牌,重現政治抗爭場景,一眾年輕人跌了又起,似是積極,卻沒有堅守,最後舞台獨留一女孩,頭帶潛水罩,逃離喻意很強,調子更灰。我很在乎結尾,這真是年輕人如何看待將來嗎?到底,台上,是誰還有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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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還盛夏了什麼?3劇場100》
演出團體:盛夏劇團
評論場次:2014年8月3日,晚上8時
地點:牛池灣文娛中心劇院
 
作者簡介:獨立創作人,從事小說、現代詩、散文、藝評寫作及概念視覺藝術創作,也經常策劃文化活動。
 
攝影:嘉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