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著,但並不孤單——觀香港話劇團新劇匠系列《金魚之島》
文︰梁妍 | 上載日期︰2013年12月31日 | 文章類別︰藝術寫作計劃學員評論

 

攝影:Henry Wong
節目︰金魚之島 »
演出單位︰香港話劇團 »
地點︰香港話劇團黑盒劇場
日期︰15/9/2013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戲劇 »
《金魚之島》,一個都市裡的寓言,說的是並不新鮮的教訓:我們是孤獨的個體,因為各自背後拖帶著那個獨一無二的世界,無法完全展現一切給他人,因而要真正地瞭解一個人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如何可以不孤單,在於是否真的展開自己,與一個陌生的個體真誠地溝通。
 
這樣,金魚才可以遊到島嶼之上。
 
有趣的是此劇編劇來自深圳,演藝學院碩士畢業,在香港這個舞台上可以演出內地新人的作品,還是相當少見。也似乎暗示著不僅僅是經濟上,政治上,似乎在文化上、藝術舞台上,也展現出中港融合的趨勢。如果不能稱得上是融合,也至少是一個交流。
 
無論如何,這個初始的努力仍很值得肯定。從一個都市小品的角度,觸碰了現代的、都市的、青年的、乃至家庭的、政治的、道德的不少問題,能帶出很多有益的反思。
 
整體情節基本沒有太多波瀾,起承轉合,高潮到尾聲,可以算得上頗嚴謹的一份作品。男主角阿平,深圳文藝青年,遇上離家出走的香港女孩April,開始一段同居生活繼而走進對方生命彼此成長的故事。從展現現代都市青年男女的那種孤獨、爭取他人關注、通過關係的變化而形塑新的自我,這個意義上衡量的話,也算是成功的。尤其在處理兩人關係轉折點的阿平醉後提出上床要求那一幕上,兩個先後的耳光確實值得玩味。
 
第一個是阿平打的,因為April說可以,就算是交租好了,反正也是這樣子。這一個耳光,從阿平看來,是因為面前這個跟自己慢慢建立起關係的女孩子竟然這樣不知自愛,竟然一點也沒有成熟,竟然可以這麼隨便,而且還竟然要以這樣的方式來償還自己,或者補償這段關係,也氣竟然那樣看自己,以為自己真的提出這樣的訴求,這樣定性自己長久以來的關心與幫助。而April在被扇了耳光之後再扇回去,真是極好的呼應。因為對方竟然也用那樣齷蹉的眼光看自己,竟然像自己表面說的話那樣去理解自己,不會讀背後的意思,不會從長久以來的相處去判斷而只是憑這樣一句氣話就不信任自己,就責備自己。兩下耳光,將人與人關係之親密與疏遠、信任與懷疑的微妙發揮得淋漓盡致。
 
互扇耳光之後,女主角奪門而出。這裡需交代一下用心的舞台設計。阿平的家有種細緻西洋油畫的氛圍,而且前段基本用的是實景,吃飯洗臉之類的都是實景的道具。這樣和後面的戶外的形成鮮明而有趣的映襯——在室內實景的半圓舞台外側圍了一條水道。在這充滿暗喻的一條河流上,女主角走,男主角跑。水波起伏。
 
從情節推進上,其實是從魚缸內(室內實景),然後走出,遊過海洋(室外虛景),最後再重新到達島嶼(室內虛景)。這個轉換相當美麗而富有寓意。
 
回應劇作的題目來看的話,金魚之島,金魚的短暫記憶暗示想捨棄不如意過去的願望,而島的意像,極容易就聯想到每個人都是一個孤島這個比喻。題目本身帶有一種灰暗的色彩。但深思一層,金魚本身並不屬於島嶼,因而一個游向島嶼的過程便成為必需。雖然最終還不過是只能到達四面環海的島嶼,但已經逃離了被困的魚缸,經過了一段遊歷,或者稱之為掙扎、成長、自我與他人的對話、讓自我充分去與世界相接觸的這個過程。因而,結合整個劇作來看,形成了三個相互呼應的三層遞進關係:
 
金魚之島(魚缸-逃離-島嶼)
空間移動(室內實景-室外虛景-室內虛景)
個體關係(一個人-兩個人-一個人)
 
這種循環往復的成長,以一種都市童話的方式去呈現,很浪漫也很理想化。從各個戲劇元素來考慮的話,劇本的設計,舞台的配合,演員的表演,相互呼應,形成一個相對完整的結構。
 
如果說戲劇的重要性在於回應此時此地,面向與劇作發表時同時代的觀眾,那麼,此作品可以說是做到八十分的。對於現代人孤獨而又渴望達成溝通、自尊而又尋求他人認同的矛盾心態,尤其是在後段衝突的爆發與解決,是得到呈現和探討的。作品最出彩的地方,毫無疑問是後段裡二人互動繼而爆發,到可以完全地相互展開,達到一個新的轉變。雖然女主角的呈現方式相對單一,但情緒的積聚和傳達,還是相當的純熟。
 
而缺少的二十分,在於執行與深度。一方面,可能也是由於演員相對年青,功力還未能自如地表現那種關係由建立到轉變再到昇華的整個過程。另一方面是儘管碰對了要害的位置,卻只在皮毛,未到筋肉。
 
因為編劇本身較多元的背景,本來應該期待可以有更富張力的衝突,更交雜的互動,乃至由個體折射到這兩個一水之隔日益相互影響的城市的愛恨糾纏的關係。儘管編劇在演後談裡直言希望處理的是個體的問題,而不是探討城市和社會背景,但仿佛這辯解實在不夠信服。若是如此,為何要如此強調男女主角來自深港兩地呢?結果便只是講了一段未夠充分的愛情故事,本應借了時代和城市的背景,但最終卻失去映襯的光華。
 
其實,從文學作品裡也不是缺乏借鑒,譬如,張愛玲的《傾城之戀》。同是在大都市下長成的男女主角,同是帶著彼此的家庭包袱,同是相識相遇彼此試探,但白流蘇和範柳原的故事便在時空上與其所處之時代和都市交纏,相互借力,使得這故事少了這兩個個體的具體生命經驗便不感動,少了時代背景和變遷便不可信。倘若編劇能在後者上多用力,相信整個故事更富有質感,可以延伸到更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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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於中國廣東,曾於北京求學,現居香港。獲香港中文大學社會福利哲學碩士學位。自二〇一二年開始寫作劇場評論,尤為關注小劇場作品及實驗創作。現為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會員。目前從事編輯、研究、寫作等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