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縱即逝的水中書法,你能抓住它嗎?
文︰林綺琪 | 上載日期︰2009年8月17日 | 文章類別︰藝術寫作計劃學員評論

 

節目︰水中之書 »
主辦︰香港話劇團
演出單位︰香港話劇團 »
地點︰香港藝術中心壽臣劇院
日期︰7-28/3/2009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戲劇 »

華文戲劇大師賴聲川先生有天走在中環,發現所有人都很不開心,剛巧,他要為「香港話劇團」寫一個劇,那就是《水中之書》了。很多人都說,在這個經濟不穩的時候,看這部戲最大的得著是明白活在當下的重要。看完了,我只想化作一滴水,經歷人間的故事。

 

故事講述投資銀行副總裁Jason(王維飾)因金融海嘯,職位跟隨巨浪沖走了。他的女友Vivienne是一個教「快樂學」的教練,可是她生活得一點也不快樂。一天,他接Vivienne(韋羅莎飾)下班時,遇見自己的「回音」(劉守正飾),還發現自己的情緒被回音影響,困擾不已。無可奈可之下,Jason找來通靈先生流浪(周志輝飾)。豈料流浪竟指五音不全的Jason前生,也就是那個回音,居然是巴哈,而Vivienne的前生是坪洲老家前那灘海水,更扯的是,流浪是Vivienne的生父!令事情變得更複雜的,是Vivienne在坪洲時空交錯地遇上一個8歲的小女孩(黃慧慈飾)──也就是她已逝世的生母何水兒。因為這難能可貴的時空交錯,Vivienne經歷了一段不可思議的「母女情」。

 

猶記得首次看排練,賴老師說最初宣傳品上「旅行」的點子已不復存在,我嘗試以此文拗一下,「旅行」這念頭不但存在,還是本故事重要的一環。

 

只是,這「旅行」並不是橫的旅行,而是找尋「我的歷史」、尋根式的「縱的旅行」。

 

縱的旅行

 

《水中之書》這獨幕戲技巧地使用投影、轉台,靈活地完成了二十五場零碎的片段。導演撇脫地捨棄了形而上的地域旅行,轉而探求從自身開始展開的歷史旅程,何嚐不是另一形態的旅行?從Jason的前生,即Vivienne的外公,何水兒的父親,到Vivienne前身的「海水」,雖說好像太科幻了一點,但細想下不也是一種尋根的旅行嗎?

 

貫穿著整個故事的引子就是水。水,有著編導獨特的心思。中環、坪洲、海景、海水、何水兒、水井,圍繞著這部戲的都是水,為什麼是水?

 

我的前生可是水?

 

演後座談會有觀眾問到賴老師有否把他的禪意放到故事裏去,當時賴老師沒正面回答。但我想,故事一直運用到的「水」是否就是融入了濃濃的禪意。女主角前生有可能是水嗎?8歲的何水兒真的可能出現在Vivienne的年代嗎?

 

可能的。因為,水是人的必須品。我的前生不一定是人,可能是豬,可能是雞鵝鴨等六道畜生,然而無論是人,還是動物,還是植物,組成他們的元素之中,一定有水。那麼,為什麼女主角的前生不可以是水?或是很仔細的說,是坪洲老家對開的那灘海水?

 

快樂是什麼?

 

何水兒被關在小房間裏十幾年,沒有外出的自由。在其他人眼裏她好可憐,一定很不開心。可是,何水兒甫出場時,並未有絲毫的悲傷感,她表現出來的是對萬物好奇。她沒有接觸過親人以外的人,她覺得世上每個人都是好人,她看到一切的景物都是美好的。她的人生我們能說悲哀嗎?她珍惜她得到的,雖然她的生命很短暫,雖然她的命運(包含無數的前生)都不如意,可是她似乎沒執著於那些不快樂。那狹小的空間裏,有她的小天地:花園、水井、錄音筆、奇妙的回憶。她能感受到萬事萬物給她的力量。誰敢說她的人生比不上曾經家財萬貫的Jason呢?

 

Jason的上一輩是Vivienne的外公,他是一個很沒安全感的人。他想永遠保留他身邊的一切,於是他把他的女人困到房子裏去,最後連家外面那片被夕陽照得金黃的海水,也納入為他的收藏範圍內。他想永遠的保留他身邊的一切:老婆、女兒、風景。結果,他淹死了。那一刻,雖然他跟水已經融為一體,可是他沒有放下,他還繼續輪迴,投胎為Jason。Jason繼承了他沒安全感的性格,用記事本記下所有覺得重要的約會,用錄音筆記下他的一切感受,包括Vivienne去了哪裏見到什麼人說過什麼話。如果說外公包圍海的舉動是荒謬,Jason的決定也是荒謬。他們怕的是什麼?他們怕失去什麼?

 

空掉,他們怕的是空掉。就好像一隻曾經裝滿水的杯子,把水倒出以後空掉。空掉的杯子裏,真的沒東西了嗎?他們都太自我了。

 

「當念頭現起,讓它立即消融,如水中寫書法一樣。」──佛經《大圓滿》

我想起以前看過的一個印度故事。一顆鹽料想知道大海水有多鹹,所以它跳到海裏去,與海水融為一體。看來,它好像消逝了,但它卻換來圓滿的理解。就如同在水中寫書法一樣,剛寫了,便消融了,書法就不存在嗎?它存在,只是已跟水融為一體了。杯子裏的水被倒出來以後,杯子裏還是有空氣,乃至陽光,和許多製造杯子的人。那麼,何水兒雖然死了,但可能出現在Vivienne面前嗎?可能!為什麼不可能?

 

人生有很多東西,好像金錢,好像感情,就像水一樣,越想緊緊的抓住它,卻偏偏從你的指縫中一點一滴的溜走。但只要你放鬆身體,去感受身邊水的存在(無論是固態、液態還是氣態),水就能滲透。它不僅在你的手上,還在你的心上,在你的血液裏,在你的腦海裏,它不再是水,它是你身體的一部份。何水兒可能已經死了,她的軀體可能不復完整存在,但她沒有走,她仍活在我們身邊,幻化成空氣,幻化成泥土,幻化為段段回憶、聲音,只是很剛巧,導演運用戲劇這媒介,讓何水兒很形而上的出現在女主角,乃至於觀眾面前。

 

很多時候,我們都像失去了些什麼。但更多時候,我們得到什麼時反而失去更多!現在或許是我們停下腳步的時候,細心感受身邊的人、事、物,感受自己的延伸。放下所有,投入所有,才能擁抱所有。

 

「尋索戲劇和生命的多角度賞析──主題作品賞析及評論寫作計劃」由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和香港話劇團合辦及統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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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綺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