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話劇團《紅》:獨欠一點靈光
文︰夢飛 | 上載日期︰2012年9月24日 | 文章類別︰月旦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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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辦︰香港話劇團
演出單位︰香港話劇團 »
地點︰香港大會堂劇院
日期︰6-8, 10-15/7/2012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戲劇 »

本雅明(Walter Benjamin)於1935年寫就的《機械複製時代的藝術作品》指出,複製技術的介入,令現代工業社會的藝術品失去靈光(Aura)。這表示藝術品不再具有「此時此地」的獨特性,以及原始的膜拜價值。相反,它們的意義需要透過政治或市場價值來彰顯,而觀者不必再凝神觀照,只需以消遣或消費的心態去接受。


到了劇作《紅》(Red)所描述的五十年代末期,以大眾化、生活化為創作宗旨的普普藝術(Pop Art),更開始在美國掀起新一波的藝術浪潮。劇中主角、被公認為抽象表現主義(Abstract Expressionism)代表畫家的Mark Rothko,卻懷抱最後一線靈光,堅持創造獨特的、專屬於其作品的神聖空間。當接到極盡奢華的四季餐廳邀約,為餐廳創作一系列大型壁畫時,他怦然心動,以為終於找到展示自己作品的偉大殿堂。為此,他聘用年輕藝術家Ken擔任助手,並在兩年的合作關係中,引發出種種對藝術,甚至是對人生的爭論。


可想而知,要演出這樣一個作品,必然會觸及兩代藝術家的形象及處境描塑,以及更深入的、對藝術和生命哲學的探討。而由於全劇只有兩位演員,沒有布景轉換及太多舞台效果,所以他們對角色的揣摩與再現就格外重要。高翰文恰如其分地展現了Rothko的自信與權威,尤其是一開場,Ken(邱延輝飾)第一天來畫室上班時,他自顧自拋出連串藝術、哲學觀念,似自我言說多於與Ken溝通;他也明言彼此只屬僱傭關係,而不是朋友、師徒或父子。在這一場,高翰文冷峻、自負甚至帶點不屑的表情與聲調,充分回應了普羅觀眾想象中,藝術家高深莫測、不易親近的形象。問題是,要真正理解這部劇作,就不能把Rothko約化為這種口耳相傳的樣板形象,而必須深入到他整個藝術追尋以及生命歷程中,才能刷亮Rothko——而不僅是個空泛的概念——的靈光。


因此,第二場當Rothko和Ken飛快地唸出許多紅色的事物與聯想:心跳、熱情、紅酒、紅玫瑰......而最後Rothko以「撒旦」作結時,我只看到高翰文流暢、到位地說完角色Rothko「應該」說的對白,而不是藝術家Rothko對「紅」的思考。也因此,他在「撒旦」之後的停頓,及其後說「很紅」時那股凝滯而沈重的力量,雖然能在演繹上恰當地傳達出來,但如果要深究背後的動機與精神狀態,似乎有點欠缺基礎。


另一類似的情況出現在第三場,Rothko和Ken合作為一幅懸掛起來的大畫布上底色的情節。但見高翰文和邱延輝拿著油掃,快速而大幅度地揮灑顏料,身體帶點舞蹈感地擺動起來。二人甚至互換位置,動作飛快卻充滿默契,看得台下觀眾連連驚嘆,並在完成後熱烈歡呼拍掌。可以想象,劇作者John Logan在作品中段加插這個甚具「表演性」的場境,是為了展示Rothko和Ken長期合作所培養的默契。「話劇團」的演繹跟從了劇本的舞台指示,也甚具觀賞價值。唯一可惜的是,兩位演員太快進入行動,事前的眼神交流、氣氛醞釀卻稍嫌不足,讓觀眾錯失了兩位角色的關係轉變,而只看到亮眼的動作演出。相比之下,Rothko在最後一場解僱Ken,要他開展自己的藝術生命時,像父親般拍了拍他的額頭。高翰文在舉起手之後那一秒遲疑,更能顯示兩人關係的微妙變化,以及Rothko面對新一波藝術浪潮的矛盾心情,可說是全劇最能觸動我心的片段。


整體而言,《紅》一如「話劇團」其他演出:專業、精緻、圓熟,有時卻因為太過圓熟,而忽略了每個角色於「此時此地」的獨特性,讓人物的靈光在不知不覺間流逝。


(原載於2012年9月《三角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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