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消失的球賽 —— 評多空間舞蹈劇場《球賽》
文︰黃寶儀 | 上載日期︰2021年3月10日 | 文章類別︰月旦舞台

 

攝影:何佩欣
主辦︰多空間
日期︰29-01-2021 - 01-03-2021 12:00am - 11:59pm (限時播放48小時)
藝術類別︰舞蹈 »

當球場變成一個光怪陸離的暴力場所,球員被無故奪去參賽資格,甚至被擄掠被消失,那麼球賽將何去何從?《球賽》意不在賽事與賽果,場內外的對抗關係、肢體與制度暴力以及身份認同上的角力,遠比球賽更為激烈。多空間的舞蹈劇場以競賽的對抗本質為切入點,側記本土歷史事件,同時以運動場景再現當下的集體焦慮與無力感。

 

個人與集體記憶的側寫

 

香港曾為遠東足球王國,並因著獨特的歷史背景,致使本土運動史在身份議題上充滿衝突。《球賽》的框架正以本土歷史事件為印記,其以現場旁述以及動作編排,再現運動場域內外的角力。舞作開場先以即場旁白講述本地球星李惠堂與容國團的故事,前者在日軍佔領時期拒為日本人出賽,其後又拒當中國國家隊教練,最終頤養天年;而後者代表中國出賽並贏得世界冠軍,最後在文革中被批鬥,自殺身亡。旁述所展現的個體歷史觸及國族與身份認同議題,個體在運動場外的抉擇,比場內球賽更具衝突性。相對於讀白內容的波濤洶湧,場內群舞則以一種截然不同的節奏與氣氛,呈現運動場外的民間歷史。編舞以七十年代流行的西瓜波為道具,精準地以物象喚起六七十年代與足球相關的集體記憶。當舞者們在觸目驚心的個體故事敍述下,以輕柔緩慢的節奏手捧玩具球舞動時,運動員與政治場域的對抗性與運動場內慶典式的平和歡快取得平衡。此種場內外極端歷史體現的並置,指向了運動作為歷史記憶的複雜性與多面性。

 

無端的暴力與集體創傷

 

運動在本質上帶有暴力面向,身體在運動過程中經受碰撞傷害。然而,暴力不止於肢體上,同時也涉及制度暴力。此作所呈現的競賽怪事頻生、脫離常規,比如:只能用頭部傳球的足球比賽、恣意奪去球員球拍的球證。賽事的詭秘源於場內制度的扭曲暴力。此作對制度的想像不限於球場內,其更將作用於身體的暴力與過去、當下的社會事件連結,並試圖拓闊運動的涵意。其中一場籃球比賽,一名身穿鳥籠式裙撐的女舞者,在籃球比賽進行期間,被一名操控者擺佈身體。女舞者以模板式的身姿雙手揮動紅花,此場景再現了文革時期群眾運動的動作語彙。球場上既上演了參賽者的肢體衝突,同時亦展現了女舞者被奪去身體自主性的場景,兩者共構了一幅更為宏觀的暴力圖景。運動的雙關性因而得以體現,場內的體育運動與場外的社會運動,以迴異的節奏在同一空間並存。除了回顧、挪用昔日社會運動的語彙外,《球賽》亦不乏直接引用本地社會運動符號的場景。在「運動鞋」一幕,獨舞的男舞者掩面、吸氣後倒地,其動作大多為爬行下沉。變異痛苦的肢體動作配以從天而降的球鞋,以及男舞者最後被人從身後擄走的場景設計,不難引起本地觀眾對於運動創傷的聯想。然而,此作在再現當下的社會創傷時,大多直接呈現與之相關的符碼,並未能將意象語彙納入作品所建構的歷史框架內,作進一步轉化以及思考。當下的社會記憶與焦慮在道具符碼的召喚下重現,事件的再現若無疏理深化,其中的符碼亦僅止於調動集體的記憶與情緒。

 

《球賽》原為互動式舞蹈劇場,但疫情反覆,「球賽」被取消而觀眾亦失去臨場觀賽的機會。球場內外的變幻無常,似乎與劇場所面對的困境相互呼應。此作雖言球賽但又意在言外,運動與個體命運、集體記憶以及社會事件相互扣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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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評人,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文化研究系。熱愛文學、電影、舞蹈及戲劇。評論文章曾刊於《明報》、《三角志》及《上海藝術評論》等文化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