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3月號 抗疫的生活與思考    文章類別
【專題】從抗爭到抗疫:我的生活與思考
封城四十三天:五種情緒小記
文:炭嘆

我在武漢。這本是一句無足輕重的陳述,這一個多月以來,卻成為了一個萬人關注的宣告。
 
自1月23日封城以來,我日日於午夜之前在朋友圈裡發一篇日記,並配上一張圖——每天在家裡的同一扇窗前拍下的照片。照片中的湖對面的建築群——就是被捲入此次疫情中心的武漢大學中南醫院。作為被困住的幾百萬人中的一員,以及一個從沒在家閉門如此之久的藝術工作者,我謹以個人日記中的幾種情緒,紀錄一下這個城市的故事。
 
 
驚恐。封城的第一個星期,我最大的感受是「世界末日並不遙遠」。我過了記憶中的最糟糕的一個春節。因為手機裡充斥著地獄般的景象——物資匱乏的醫院、撕心痛哭的醫生、求助無門的病人,以及陸陸續續聽到朋友們的親友病了。
 
焦急。從1月26日起,我自發宣傳一個搖滾樂迷組成的志願者團隊「魯磨路救援會」,他們跳過了一些繁瑣的官方渠道,直接對接醫院和捐助人,把稀缺的物資傳遞到城市的各個地方。沒想到,我的宣傳也引來了無數的求助和捐贈信息,讓我搖身一變成為個人志願者,把這些信息不斷發送給有需要的人。在一週的時間裡,焦急的情緒卻越滾越多,因為我發現即使不眠不休,也堵不上那些物資和病床的缺口。封城大約兩週之後,情況才開始改善。
 
憤怒。憤怒的情緒時常來來去去。封城之前,就因為信息公開的滯後而憤怒——如著名的李文亮事件。做了志願者之後,又因為各種效率低下、不近人情的措施而憤怒——如沸沸揚揚的某協會的問題。當這些風頭浪尖的困局好轉之後,又為暗潮洶湧的民生問題而憤怒——如被忘記在隔離房裡的老人小孩及動物。
 
悲傷。悲傷從未離開過。因為我們都知道,除了那些黑色的死亡數據,還有更多更多災難中的「灰色地帶」。沒有火神山、雷神山和方艙醫院之前,多少人已經離開了;時至今日,多少患有其他疾病的病患因無處求醫而離開了;多少流落異鄉遭遇歧視和暴力的湖北人;多少流離失所而在武漢街頭入睡的異鄉人;多少面臨失業、破產的千千萬萬的普通人;還有多少被無辜拋棄和殘殺的動物……
 
救贖。幸好,與所有的負面情緒並行的,還有一股支撐著我們每個人的力量——就是自救和救人的原動力。除了親身加入志願者,也有很多人選擇實施精神的救贖。藝術上,有層出不窮的線上展覽、音樂演出直播;精神上,有各類心理援助和陪聊的微信群;靈性上,有各個宗教團體的禱告、祈福……
 
而我本人,也參加了兩個展覽,並提交了一個動物保護主題的藝術計劃——因為這段經歷讓我深深感知到這個地球、及至整個宇宙的困境。遠古時期的人類曾經那麼尊重所有的植物和動物,曾經那樣跟隨神靈的腳步,而今天,因為「科學」、「理性」、「文明」,我們變得無所顧忌。彷彿在一夜之間,世界就變成如《聖經.啟示錄》中的存在——天災與人禍像狂風暴雨一樣向我們襲來。此刻,不僅是武漢和中國,這個源自野生動物的病毒已覆蓋全球,而蝗災、山火、颶風、洪水也在此起彼伏。我想,我們有必要回到世界形成的源頭,去重新擺正人和動物、以及人與天地的關係。這才是最根本的救贖。
 
如今,疫情雖然漸漸式微,卻還無人知道何時是盡頭。激烈的情緒已經顯得不合時宜,但是,我希望我們能永遠記得這一切——不要在下一次災難到來時,又是如此的手足無措、重蹈覆轍。
 
最後摘一句我的日記:「這個遭難的世界再也不允許我們等待了」。
 
 
編按:作者所撰寫的武漢封城日記:
 
 
照片由作者提供
 
作者簡介:跨媒體藝術家,湖北美術學院教師。碩士畢業於中央美術學院,比利時根特大學藝術學院表演與媒介研究博士在讀。她的創作跨越影像、行為/表演、聲音/音樂、裝置、網絡等媒介;表現主題聚焦於城市空間、社會介入與精神療癒;真實與虛構的混淆、特定場域的介入、和特殊情境的構造是她創作的重要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