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汁原味,坐失良機:世紀樂團的白遼士《藝術家生命中之片段》
文︰尹莫違 | 上載日期︰2019年4月4日 | 文章類別︰藝術節即時評論

 

照片提供:康樂及文化事務署
主辦︰香港藝術節
地點︰香港文化中心音樂廳
日期︰2/3/2019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音樂 »

法國作曲家白遼士(Hector Berlioz)歿於一八六九年三月八日;香港藝術節邀得該國「世紀樂團」(Les Siècles)在上月二及三日,演出其作品於香港文化中心音樂廳,以紀念此突破革新者逝世一百五十周年。世紀樂團的一大特色,是它演奏每個時代的作品,都會使用屬於那個時代的樂器。指揮這兩場演出的,並非創團音樂總監François-Xavier Roth,而是曾學藝於他的Maxime Pascal。此君現年僅三十三歲,早在十一年前已跟同學成立了「陽台樂團」(Le Balcon),專門演奏當代音樂。

 

三月二日的演出曲目,為白遼士自傳色彩濃厚的《藝術家生命中之片段》(Épisode de la vie d’un artiste)上、下兩個部分。第一部分即膾炙人口的《幻想交響曲》(Symphonie fantastique),以該作曲家時代的樂器演奏此名作,本港從未有之,自是賣點之一。第二部分為這藝術家故事的「續篇」《雷里奧》(Lélio),此作品鮮為人知,亦從未在港演出,實為賣點之二。然而,從入座率看來,白遼士本身已經不是賣點;幸而,從在座者反應看來,他們都知道這是個特別的、難得的經驗。

 

世紀樂團用於《幻想交響曲》的仿古樂器,尤受矚目者包括有鍵蛇號(ophicleide;不是場刊樂曲介紹所說的「tuba」),以及在終樂章加入演奏〈末日經〉(Dies irae)旋律的蛇號(serpent)。額外驚喜在於第二樂章圓舞曲加進了難奏的有鍵短號(cornet à pistons)部分,平時可沒機會一聽。樂團的聲音甜美柔和,於中間慢樂章格外動人:弦樂不用揉音亦富有感情,色彩和強弱音對比細緻,構成一幅令人神往的野外風景。Pascal大概擅長新音樂,慣於應付作曲家仔細而複雜的指示。他處理首樂章大量強弱和速度變化,實勝過不少赫赫有名的指揮。可惜他在廣版引子的最後一小節,擅用了一個「過渡」至隨後快板部分的速度,犯下Charles Munch著名錄音裡的同樣錯誤。但就算對作曲家的所有指示欽此欽遵,演出也未必足以引人入勝;Pascal處理慢樂章的心思,便不復見於其後兩個樂章了。他在第四樂章進行曲的招兒,好像只有臨近末尾的無端加速,純粹使人感覺刺激一點而已。同樣,即使終樂章怪聲盡出,亦不足以營造叫人抓狂的沖天妖氣,效果跟指揮者異常激烈的肢體動作不成比例。

 

《幻想交響曲》僅以樂團說故事;《雷里奧》則加上演員、獨唱者和合唱團,講述為情所困而陷於絕望的故事主人翁,如何因藝術而重獲新生。《雷里奧》的音樂其實大多寫於《幻想交響曲》之前,而且來自幾首互不相干的作品;白遼士創作了一些新的唱詞及多段獨白,把六首曲子連結起來,成為一個完整的故事。這固然是牽合附會之作,但因為音樂出色,文本感情真摯,所以問題不大。當然,演出一定要能引人共鳴,方得成功。

 

Pascal與世紀樂團善於細膩溫柔之表達,例如在抒情室樂般的第四和第五曲。後者模仿風鳴琴(Aeolian harp)的聲音,正是微風拂動心弦,彷彿天人有所感應。其主題來自前者的戀愛幸福,澳洲男高音Michael Smallwood的這首情歌,唱得比他在僅以鋼琴伴奏的第一曲時輕鬆得多。穩當的古巴男中音René Ramos Premier只有第三曲裡土寇頭領一個角色。於該曲代表土寇的本港合唱團Die Konzertisten,也分別在第二和第六曲唱出鬼魂及精靈的話語,跟樂團配合得宜。可是除樂團以外,最值得留意的表演者,則非法國演員Daniel Mesguich莫屬,因為他的說白佔了作品演出時間約三分一之多。

 

而Mesguich的誦讀,似乎十分不錯。說「似乎」也只敢籠統稱善,原因是現場音響器材實在差勁,音量巨大,殘響徘徊,於是誦讀聲朦朧不清,令聽者煩厭而無法投入,可謂大煞風景。白遼士把無關的曲子串連而成一作品,首先就是憑靠這些獨白;如今這些台詞的感染力,因技術問題而盡失,整首作品也就顯得零零落落。再者,此整體實為一劇場作品,惟這次演出的主事者卻未作如是觀。白遼士稱作品為「monodrame lyrique」;其初始版本題為《回生》(Le retour à la vie),他亦稱之為「mélologue」,即「mélodrame」與「monologue」之結合(這新詞乃摩爾(Thomas Moore)之發明,並非如場刊所說,為白遼士「自創」)。他出版的既係樂譜,也是劇本,既包含獨白,又有不少舞台指示,需要桌椅、書本及其他道具。是次演出裡,燈光效果模擬開幕和閉幕,而Mesguich亦有作指示合唱團起立和坐下之狀。除了這些之外,作品的戲劇元素皆付闕如。Mesguich沒有怎麼演戲,浪費了他的才能,於是這場演出在效果上,只是一個附有旁述的音樂會罷了。不知主事者是否恐怕白遼士戲劇性的抒懷表白,會使人不習慣甚至難為情。無論如何,此音樂與文學並重的獨特藝術形式,正正需要讓世人認識、思考和評價;而白遼士逝世周年紀念活動,因音響技術和演出安排問題,未能將一生不斷打破傳統框框的這位藝術家的「跨界」作品,如用仿古樂器般「原汁原味」呈現出來,誠屬坐失良機之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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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事文化、藝術寫作及翻譯,專攻音樂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