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3月號 2019 表演藝術預視——有關可能或純粹想像的關鍵詞    文章類別
【演藝人誌】
被劇場選中的音樂人——專訪彭俊傑
文:洪思行

彭俊傑(Vincent)是資深劇場作曲家,入行超過二十年,在2004和2009年憑著《龍頭》和《卡夫卡的七個箱子》而先後兩次獲得香港舞台劇獎最佳音響設計。彭俊傑多年來在劇界打滾,為不同場景創作各式各樣的音樂,現實中的他在踏上創作路的過程儘管不及舞台般富戲劇性,但卻像有對無形之手將他推上這條路。

 

彭俊傑憶述自己對音樂的興趣源於初中時期,那時候開始接觸英倫的流行音樂,第一張擁有的唱片是Depeche Mode的專輯,並從老師借來卡式錄音帶或黑膠唱片來聽音樂。雖然當時流行搖滾和民謠音樂,但彭俊傑同時喜歡上電子音樂,算是較為特別的種類:「電子音樂的聲音很新鮮,雖然樂團的聲音也是新鮮,但只局限於那幾件樂器組合的聲音,不及電子音樂般新奇。而且電子音樂的結構很特別,跟傳統音樂的很不一樣,讓我覺得很有趣。」因著對電子音樂的愛好,彭俊傑甚至買了一台電子合成器,成為自己第一件樂器,儘管他不懂彈琴。

 

由於當時環境所限,彭俊傑真正學習的樂器是結他,正是結他引領他前去香港演藝學院。在演藝學院學習結他期間,碰巧教導彭俊傑的老師正在演藝學院學習作曲,因緣際會,令他接觸到創作:「我考入演藝學院時對創作完全一竅不通,因為那位老師令我認識多了做創作的朋友,讓我對創作的瞭解多了,為我打開了新的一扇門。」自此,彭俊傑開始學習創作。

 

 

當時他學習的是傳統音樂創作技巧,這個學習階段使他理解到作品的結構是如何被構思出來,特別是古典音樂在結構上較流行音樂更為多變,而感性就是建基於音樂結構上。此外,他從導師羅永暉身上學習到要將感覺放在音樂上,使音樂成為語言:「我們從零開始創作時,一定先有一些火花或刺激,通常是一種對事物的看法或是自發的情緒,我就是從他身上學到如何在音樂中表達這些看法或情緒。」

 

後來,彭俊傑遠赴美國波士頓學習作曲,他形容那裡為他開了另一扇門:「那裡有很多外來生,包括德國人、意大利人、韓國人、台灣人等,聽他們的作品能夠感受到音樂的多樣性。亦因如此,讓我聽到很多不同類型的音樂。」浸淫在豐富的音樂環境下,彭俊傑發現音樂的可塑性比自己以往所想的還要高,而且那裡有很多音樂會,音樂彷彿已融入生活中,這點使彭俊傑能感受到很具體的音樂文化。

 

不過,彭俊傑只在美國待了兩年,然後便回流香港,當時正是1997年。他坦然當時自己未曾多想過關於工作的計劃,但原來劇場的無形之手早找上了他。

 

由音樂踏入劇場

早於在演藝學院就讀時,校內有一齣舞台劇,主角的設定是懂得彈結他的,可是該演員不諳結他,於是導演陳敢權從音樂學院找來彭俊傑,要他教導主角,順道找他負責配樂,哪怕此前他從沒多看戲劇,自此彭俊傑便與劇場結緣。

 

當他從美國回到香港後,便跟一些認識的劇場導演聯絡,後來開始跟新域劇團合作。初時為專業的戲劇製作創作,他難免會感到不知所措,需要時間去摸索,特別是去學習劇場的「語言」:「以black out為例,實際只不過是燈光一開一關,但在舞台上可以是時間的轉變。」彭俊傑就是透過自己的觀察,或是跟導演溝通多一些,從不斷的嘗試中學習如何把自己的音樂語言,配合劇場的語言。

 

過往彭俊傑的創作主要是器樂創作,轉變成劇場音樂創作,所運用的技巧其實是一樣的,唯一的分別是要考慮音樂的用途。「音樂自古以來都有其功能性,好像宗教音樂是用來做崇拜,我的劇場音樂也有它的用途,我稱之為『體用』。當有了這個概念後,便會知道這段音樂放在劇場內會有甚麼作用,換句話來說,我要知道劇場想說甚麼,而音樂可以說甚麼。」

 

音樂的製作流程

通常一個製作是由導演或製作經理主動接觸彭俊傑,告訴他製作的內容和日期,彭俊傑會先看該製作對他而言有沒有難處:「例如該製作的內容偏向綜合娛樂型,對我來說是有難度的,我會為此跟導演溝通。不過通常他們找我的時候,已經知道我可以做甚麼。」

 

接下工作後,彭俊傑會跟創作團隊的其他成員一起參與圍讀,讓大家對製作有多一些印象後,再開會商討創作方向。「這個過程是互相影響的,譬如我覺得在某處要加入非洲風格的音樂,其他設計師便要構思如何配合;反過來說,若果佈景設計提議採用簡約風格,我也要思考音樂能如何配合。」

 

開會定了一些初步的方向後,下一個步驟就是找參考音樂,這可以是由導演找一些音樂來試,或是彭俊傑根據自己的經驗,就對圍讀時的印象和開會定下的方向找音樂。有時劇本寫明需要某首音樂,但該首音樂可能有很多個版本,彭俊傑便需要找不同的版本來試。

 

下一個步驟就是參與排練。「這個步驟可分為兩個情況,第一是沒有音樂下排戲,導演讓我觀看後思考要加入甚麼的音樂,這個情況好像做電影配樂;另一個情況就是用參考音樂來排戲,然後我便要根據該段戲和參考音樂來創作,或是直接用我創作的音樂來試排,跟導演看效果如何。」而所謂的嘗試不單看音樂配合劇情與否,還要計算時間的變化。「例如播放音樂時,演員在某刻會有動作,我便可能要根據動作改變音樂,所以我要計算好時間,但演員不會每次在相同的時間做動作,因此我要憑經驗去創作。」

 

有趣的是,雖然彭俊傑是作曲專業,但很多時候都要負責音效,於是順理成章地兼任音響設計,好像過往彭俊傑踏入創作與劇場的情況一樣,一切都是來得十分自然。「各種音效如雨聲本應由聲響設計師負責,但因為很多原因如預算,而將作曲家與音響設計二合為一。音響設計還要負責場地的音響器材,這些較技術向的東西我也是邊做邊學,不會因為這並非我的專業而不去做。」

 

做了多年的劇場音樂創作,談及最辛苦的計劃,彭俊傑的首選是2017年為《香港三姊妹》出原聲大碟[1]。「碟中共有十二首作品,雖然難度不算高,但花了一年多的時間製作,那種煎熬是最辛苦的。」他表示純粹的劇場音樂跟出版的音樂在功能上不一樣,譬如在劇場運用某段音樂,可以以fade out結束,但在唱片中是否應該一模一樣?另外聽眾可能會重複聆聽出版的音樂,因此製作的嚴謹度自然提高了。而且唱片能夠成為一份紀錄,即使是多年後也有機會被聆聽,成為文化的一部分,因此他覺得是值得為出碟而被煎熬。

 

 

雖然已經成為資深的劇場作曲家,彭俊傑坦言不能單靠創作維生,他仍要在演藝學院擔任兼職講師和為其他機構教學,而且找他合作的創作工作數量逐年減少。他認為這是正常的情況:「這行業不斷有新人加入,年輕一代很自然會想找跟自己差不多年歲的人合作。這是劇場的生態,我也很歡迎新血的加入。」

 

雖然工作機會減少,彭俊傑能豁達地面對:「這視乎你如何看待音樂,如果我只視音樂為維生的工具,我會為面對的情況感到痛苦,但音樂可以用在劇場中,也可以用在其他的用途上,例如在教育上。如果你視音樂為文化的一種,你會對音樂的工作範圍看闊多了。」

 

照片拍攝:作者及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

 

作者簡介:香港藝術發展獎藝術新秀獎(藝術評論)得主,香港藝術發展局審批員(音樂)。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專業會員,編有《香港古典音樂年鑑》(2014及2015)。文章散見於《信報》、《立場新聞》、Arts Plus等。本地無伴奏音樂組合Zense A Cappella的成員,亦曾參與多個歌劇的演出。



[1] 當中的樂曲《夢色1白》網上試聽:https://youtu.be/Ajw_vR9lR_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