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傲》以非一般的新移民角色反歧視
文︰何俊輝 | 上載日期︰2019年3月25日 | 文章類別︰眾聲喧嘩

 

節目︰《驕傲》 »
主辦︰香港話劇團
演出單位︰香港話劇團 »
地點︰藝術中心壽臣劇院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戲劇 »

王昊然編劇、馮蔚衡導演的香港話劇團新劇《驕傲》,以男主角王維穿起太空衣作宣傳,到看劇時才得知王維飾演的Jason是從深圳移居到香港的「新香港人」。Jason未能完全適應香港的生活,兼對香港還未建立到一種「已經落地生根」的深厚感情,這確似獨自迷失於太空般有一份不安、孤獨、信心被吞噬的漂泊感覺。這份感覺源自現實中王昊然與王維真是從大陸來港工作/定居的背景,便見 Jason 的刻劃筆觸與角色思緒演繹具真情實感的離地心態。所謂「離地」,是指Jason不時感到自己被香港人歧視而顯得自卑並浮躁地看不起許多香港人,自判比大陸人與港人都優越,這正是劇名所指的「驕傲」。

 

劉守正飾演的Ryan,是個自小隨家人移民到美國並從美國回流到香港起碼幾年的角色(劇中提及佔中)。這角色明顯比Jason活得愉快,皆因Ryan做人最大的滿足感來自賺錢,能賺大錢便不在乎居於美國、香港還是大陸。他不會像其朋友Jason般,在賺錢外還強求融入當地人(香港人)的貼地生活,並且要當地人平等對待屬新移民/外來者的自己。Ryan的女友Cindy(江浩然飾)像Jason般也是新移民,她一心追隨Ryan並只在意有否多些錢消費,單純的生活態度亦比要得到港人認同的Jason換來更多快樂。從江浩然演活的不純正廣東話中,可見Cindy有心融入香港人的貼地生活,而不像能講純正廣東話的Jason,是個語言能力高得多的完美主義者。有趣是Ryan主要講純正廣東話兼不時夾雜少量美式英語,可感受到就算Ryan表明重視錢多於居住地的文化、生活環境,偏長時間生活在香港和美國,也會使兩地的語言、文化和感情自然地烙印於他的心中、腦中。換言之,Jason強求跟香港建立深厚感情與,並要港人對自己平等、尊重,是操之過急的執著。若沒這份經編劇反思後深入寫成的執著,人可能會活得更舒暢。

 

黎玉清飾的Tanya是土生土長的香港人,她不但沒歧視Jason,更佩服他能當個成功的傳譯員、有國際視野並努力融入香港的生活。雖然編劇沒詳細寫出Tanya與Jason怎樣墮入愛河及二人拍拖後怎樣相處,但觀眾從若干黎玉清所講的對白及流露的神情中確感到Tanya對Jason是有著很濃的愛意。例如Tanya與Jason於港鐵站內本來各走各路,變成二人以拖手證明正式拍拖的場面設計,既具心思之餘,也見得償所願的滿足感從Tanya的臉上浮現。當觀眾以為同樣喜歡文字工作的這對戀人(Tanya是雜誌編輯)能打破中、港隔膜而得到美滿愛情結果時,編劇卻安排這段情路中斷。縱使沒寫出中斷的具體原因,觀眾也能從Jason跟土生土長的前妻離婚,所留下的心理陰影、對港人的歧視感到敏感或不安中,容易猜到分手或源自於不懂處理日積月累的不安感,以及將不安感轉化為對現任女友的不信任。或許不少觀眾以為Ryan與Cindy這條愛情線很快會中斷,皆因二人的感情似乎只建立在金錢之上,當Ryan想跟Cindy求婚時又發現她疑似有外遇,怎料二人的情路到劇末仍可走下去……從既模糊又見留白的情路描述中,觀眾也可猜想甚麼事情令二人沒分開,更過癮是兩段愛情軌跡好像能象徵中港融合那有人樂觀而有人悲觀的一體兩面。Jason說自己跟前妻沒有性生活偏當嫖客時就性上癮,便似以浮誇得傳神的說法象徵大陸人跟香港人相處總難做到協調流暢,相反大陸人與大陸人(不少妓女來自大陸)相處就易達到水乳交融的效果兼使慾望增加。不過若香港人與大陸人的關係建基於生意、交易,確有機會像Ryan與Cindy因目標一致(都愛錢)而得到好結果。值得一提是Tanya一角設定為雙性戀者,或許Jason離棄女友不是因中港矛盾而是性向歧視。

 

兩對男女的感情發展難預料,就連世上很多人與事都不能看表面或易下定論。例如Ryan贊成美軍向中東地區施襲,是基於他認為中東恐佈分子在巴黎發動恐襲是野蠻;但Jason則認為美軍的施襲更野蠻,因中東會有更多平民死傷的數字,可見「野蠻」(及相對的「文明」)這說法是按不同人的觀點與角度而各有不同的標準、定義。無奈有很多人總是不經觀察、思考或討論,便盲從/盲撐某種說法,甚或至某些政權、社會傳統/觀念只容許某種說法存在,這都會使社會上獨特、多元的人與事遭到扼殺。台上那塊能照出演員影子但那些影子總是模糊的大型佈景板,就好比編劇於《驕傲》中不斷透過角色設計把現今港人心目中的「香港人」與「大陸人」形象模糊化起來。最妙趣的例子,是從大陸來港的 Jason 懂得唱有「港歌」之稱的《獅子山下》,偏偏香港出生的Ryan竟不懂唱。Jason會像不少港人般鄙視大陸但以大陸人口吻講出:「我嘅國家俾唔到一種驕傲、俾唔到一種優越感俾我」,接著就更像港人般指自己討厭返大陸卻會去羅湖按摩,當聽到Ryan說要多返大陸多賺錢時就挖苦他比自己似大陸人;而Ryan不理會佔中及其他遊行集會為的是甚麼,卻認為佔中也是賺錢好時機,其實亦似香港商家的口吻。身為港人的Tanya佩服Jason對香港與深圳的歷史都瞭如指掌,從黎玉清那語氣帶有自愧不如的演繹中,能深刻反映不少港人對本土文化、歷史所知的不多或不重視。

 

近年確見到很多媒體、社交平台,指大陸人總破壞香港社會秩序、搞亂香港民生(如近期港人難獲醫院的適切服務,是由於太多大陸人湧入醫院)及打壓香港民主自由。無疑這些報導、抨擊當中有不少是事實,但要改變這些事實理應從改革各種制度、教育入手,就算未能改變也要理性地對待大陸人而非逢遇上大陸人都視為「煌蟲」兼叫他們:「滾回大陸!」。王昊然寫《驕傲》的原因之一,看來就是針對「一刀切歧視者」作出反擊。劇中除了有「阿伯斥Jason是假結婚嘅大陸喱」等被歧視的心聲剖白外,創作重點就是「每個個體都獨一無二」這句能呼應Jason處境的旁白,旁白能使觀眾於散場前回想起Jason的所謂「驕傲」只是出於被歧視後的失控反應。Jason本是個有很多優點、沒影響港人生活而又跟普遍大陸人有分別的新移民;此新移民算是好人。不過在這個政治跟藝術作品易扯上關係兼易作盲目針對的時代(近年奧斯卡金像獎便講求「政治正確」),習慣歧視新移民的觀眾很大可能討厭這齣左翼劇作。

 

陳嬌穿起太空衣於演區不時演出像夢遊般飄浮的太空人。在林俊浩的形體設計下,陳所走的每一步都有浮起來、沒腳踏實地的感覺,加上走時往往有一份欠目標的迷網狀態(觀眾也不知他實際做著甚麼),便易教人想到太空人的意象,正是Jason活於香港感到不安穩、怕將來仍會不開心的內心寫照,若太空人於場面編排上能跟Jason有多些具意義的緊扣/互動而非只是走來走去,相信太空人能為觀眾帶來更多思緒、想像上的衝擊。

 

 

本文章並不代表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之立場;歡迎所評的劇團或劇作者回應,回應文章將置放於評論文章後。
本網站內一切內容之版權均屬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及原作者所有,未經本會及/或原作者書面同意,不得轉載。

 

 

 

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會員。影/劇評人,熱愛各種藝術,討厭偏見歧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