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川劇折子戲——壞人與丑角(記重慶市川劇院演出,二之二)
文︰昌明 | 上載日期︰2017年8月15日 | 文章類別︰眾聲喧嘩

 

主辦︰康樂及文化事務署
演出單位︰重慶市川劇院 »
地點︰香港大會堂音樂廳
日期︰16/07/2017
城市︰香港 »
藝術節︰中國戲曲節2017 »
藝術類別︰戲曲 »

第二晚演的都是折子戲,壞人角色在其中兩折格外突出。第一齣是高腔《鐵籠山》,奸妃禍國,欲殺太子,被貶謫的大太子鐵木耳率兵回朝救弟,剷除奸妃。鐵木耳是大武生,雖也有戲,但戲肉在奸妃杜后,她一出場竟是個潑辣旦,一大段默劇,只靠身段表現驚惶:她想憑恃母后身份反擊,但又害怕醜事暴露,不能自保。她在台上折騰,耍長水袖,跳上椅子等,後來被圍觀諸將恥笑,開始變得瘋癲,添加聳肩動作,諸將笑她賣妖嬈時,更裝出妖媚姿態,堂堂國母醜態盡現,終至精神錯亂。大眾的恥笑嘲弄,不失為懲惡之法,譬如極權政府崩潰前,社會上特別流行嘲笑專制暴君的政治笑話,表明被壓迫者不再敢怒不敢言。

 

話說回來,場刊上說杜后外表刁蠻、內心淒苦,劇本似寫不出她如何淒苦,除非她是被君王霸佔,後來找到真愛,才狠心殺夫。現在卻擺明是她淫亂弒君,不過台上的正派角色也不全是君子,鐵木耳想殺奸妃為父報仇,但礙於弒母也是大不孝,猶豫不決,弟弟卻示意他借刀殺人。那何不讓旁邊的部將察言觀色,主動代主帥出手?現在反顯得所謂正氣凜然者,跟小人一樣攻於心計。當然,若編劇正是此意,也未為不可,現實中這種人也多的是。

 

另一折則是大反派曹操的《殺伯奢》。忠厚縣令陳宮,以為救了曹操,有益天下蒼生,但兩人逃至呂伯奢家,眼見操疑心太重,因聽見後院有人說話:這個先綁後殺,那個先殺後綁,說的其實是宰豬,操卻不問情由,把人全家殺死。兩人再逃出呂家,路上碰見伯奢買酒回來,陳宮滿心愧疚,欲言又止,而「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的梟雄曹操(實際這是「殺人全不怕人笑罵」的畜生),竟把伯奢也殺掉。陳宮面對伯奢時,唱得極為動情,暗示若老伯要怪,就怪曹操無義,但他對當初搭救曹操,也追悔莫及。伯奢遇害後,陳雖義責曹操,但操正殺得性起,陳投鼠忌器,唯有指桑罵槐,轉口說:縱然你(曹操)不殺他(伯奢),我也殺他…他…他(手在操身後上方指著曹操)。面臨這麼悲慘而危險的場合,這種處理可算是戲曲的黑色幽默。最後,陳宮自言要找個逃走妙法,才隨著曹操走的方向下場。此刻他當然明白:跟著暴虐者,比跟著老虎更危險。

 

燈戲《拿虎》可老早就洞悉這一層。整個戲「悲劇喜演」,由一個丑角以各種詼諧技巧,包括木偶身法、口不停動等細節,演活這滑稽人物。糊塗老頭茹德山在衙門當捕班,聽見縣官大人問誰人「入得山」,以為是喊自己名字,結果被派去深山打老虎。他還把「拿虎」聽作「拿賭」(顯然是四川話的同音字),更掏出簽條來問觀眾,方知上面寫的確是「打虎」。他啼哭上路,模仿臨行前老媽子和老婆的動作和口吻,一路上還喝酒壯膽,都讓老演員羅吉龍有機會使出渾身解數。場刊並無主要演員介紹,故在此補充幾句:羅吉龍現年72歲,從12歲便入四川省川劇院學藝,演技嫻熟不在話下,身手至今還能保持,不僅以頭為中軸在地上翻滾,還用腳把帽子挑起掉在頭上。羅師傅去年曾來港教導粵劇新秀,而香港電台拍的《采風:川粵》也記錄了香港年輕演員劍麟特意去重慶跟他學習丑戲。我覺得《拿虎》是今晚最精彩的小品。老頭入山遇虎,竟發覺老虎也喜喝老頭的酒,而且還喝醉了;老頭可以和老虎講理,向牠訴苦,最後問牠要不要自動投案。老虎本來「張開了口,好像衙門未把門關」,現在竟點點頭,讓老人把鎖鏈套在頭上。怪不得老人說:這老虎比縣官老爺還懂禮。同樣是超現實的處理,但說透了老百姓的心事。將傳統苛政猛於虎的題旨,演繹得別開生面。

 

相比之下,在《逼侄赴科》(《玉簪記》一折),小生雖有不少高難度身段,但戲不是為抒發生旦間的離情別緒而使人感動,而是借道觀觀主逼男女分別,故意誇張搞笑,有時略嫌過火。「太真不是戲,太假不是藝。」靠技巧雖能一時吸引觀眾,未免娛樂多而啟發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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