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爆笠水帶位員》 —當戲劇過度使生活蒼白時
文︰江祈穎 | 上載日期︰2017年5月18日 | 文章類別︰月旦舞台

 

攝影:K.W.
主辦︰中英劇團
演出單位︰中英劇團 »
地點︰香港文化中心劇場
日期︰01/04/2017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戲劇 »

在暗房中享受光與影的旅行,聽著放映機轉動膠帶的聲音,經由菲林機陳舊的質感,經驗著比生命更宏大的冒險,是這一代人的浪漫。這次由Annie Baker(安妮‧貝克)所編劇的獲獎作品The Flick(港譯:《谷爆笠水帶位員》),所描述的就是維持這份浪漫背後的戲院清理工作,以及電影院從菲林到數碼放映的蛻變。

 

以生活質感描寫非凡小人物

一如2015年被香港話劇團搬演的Circle Mirror Transformation(港譯:《緣移戲劇班》), Baker的劇本保持著一貫的生活實感,不加入過於戲劇性的事件或台詞,角色亦無強烈而明顯的戲劇目的,只過著重疊的日常生活:《緣移戲劇班》表現戲劇班學員的每週排練,在每週間略有成長;《谷爆笠水帶位員》呈現出帶位員及放映員的日常工作,則是每天通乎一樣的事務,手板眼見以至無意義地工作著,有著《等待果陀》的影子,卻沒有貝克特式的期待,只有極為真實的背景、極度平凡的小人物、極盡平淡的生活及對話,這些完場後發生的生活,與故事精彩的電影成一強烈對比。但這並不代表本劇如現實一樣無聊,Baker以平淡的色彩為元素,卻建構出一個富有戲劇性的世界來:面對老電影及菲林時代消逝的無助,愛戲之人只能留在戲院無望地工作,無聊地消磨時間及彼此,接受那無聲卻必然的變化。

 

雖然對白較日常,但在看似百無聊賴的細節中,清楚交代各人的背景及其欲望,他們嘗試在苦悶工作中尋找出口,卻不得要領漸成麻木,他們孤獨而努力拉近距離,如看星座書相連,一起看網上短片,當中卻充滿溝通困難甚至不可相通,關係即在日子的交疊之中豐富起來,彷彿如困獸鬥的格局 ,疏離卻又不能失去彼此。男主角Avery因對菲林電影的熱愛而工作,而另外兩人雖說放下了熱情而留下,關係看似相對,卻又因Avery的出現,而重燃對老電影及舊戲院的執著,例如從玩演員連線遊戲,或結尾對戲院工序細節的講究可見。一如《緣移戲劇班》的對白處理,《谷爆笠水帶位員》亦有相當的靜默時間,在對白之間留下轉折及潛台詞,尤其使客套話充滿弦外之音,而更進一步的是因有這些停頓時間,對白的長短營造出一種喜劇的節奏感,這種節奏感使本來平淡的對話有實感之餘,亦變得富有喜感。

 

戲劇感的過火處理

以上相當的劇本分析,基於中英劇團今次對劇本相當忠實重現,並無任何本土化,當中的地名和人名都保留英文原名,而電影名則是中英夾雜。這種處理手法必然會出現文化差異的問題,尤其所提及的美國電影都比較舊,在原劇本中這能夠帶出美國片廠制的電影史內容,但這些問題與香港觀眾距離相當遠,觀眾會因不懂電影名及明星名而放棄抽離,如果把其轉化成香港電影及明星會甚有趣,相信觀眾能看得更為投入。另外Avery為非裔美籍人士,演員不作化妝處理,除非參閱場刊細字,不然觀眾不可能察覺,但劇本中卻保留與黑人相關的對白,令這部分失去譏諷效果,筆者認為尊重不同種族這理由實在顧此失彼,美國黑白人種的問題在香港並不顯見,當那種「不尊重」並不存在,忠實搬演劇本而卻迴避問題,只會顯得多餘而怪異。如果這部分亦加以本土化作香港可見的種族問題,例如把南亞人代替黑人,相信就能保持劇本的諷世意義。

 

劇本忠實搬演,所以保持真實生活質地,應該是最適合的演出方式。但本劇無論在舞台設計、燈光、演技以至宣傳上,卻大大地破壞這種質地。本劇舞台設計成正對觀眾席的寫實觀眾席及放映室,與外國演出相近,但結尾轉化成數碼戲院時,卻只是把燈罩及座位套拿走,變化甚少亦感覺不到應有的時尚感,只有專業制服比較能帶出那份轉化。演技方面,三人似乎都以喜鬧劇的手法來處理,演出力度甚大,為突顯性格而使形體表現相當誇張,有甚多不自然的小動作出現,只有Sam較為正常自然,而說白亦傾向喜感地煞有介事,故只說出對白的喜劇內容,卻忘記了這些喜感應是在日常生活的時間中慢慢疊加。這種充沛而鬥技式的演出方式,卻使那些停頓及沉默失去作用而變得尷尬,同時不能給人一種活在舞台的感受,尤以在演出中間利用聚光燈,或在轉幕前收窄燈光,特別是Avery讀信一幕的電影聚焦式處理,雖然加強了戲劇感,卻完全犧牲了生活感。在失去真實感之下,不單喜劇感變得生硬,整體舞台由生活感而構建的故事亦崩潰,變成冗長的悶劇。

 

這可能是因為中英劇團長期本著喜劇及彈性處理的戲劇風格使然,尤其是由《谷爆笠水帶位員》這個cult片風格的譯名開始,以至整個宣傳都營造出鬧劇印象,除非是有看過Baker其他作品的觀眾,否則大部份觀眾都會作出錯誤預期。筆者明白中英劇團想把外國名作引介到香港的用心,尤其是三小時的劇場,必要對舞台富有熱情才可能完成。但當中必須在藝術風格上作出轉化,對觀眾作出細心導引,甚至要對不同市場的觀眾群作出取捨,不然落得這種兩面不討好的情形,戲劇的深切努力,都如那從舞台放映室打向觀眾的投影光一樣,本來是細心挑選的老電影片段,但在觀眾眼裡只是擾人的強光,這強光甚至會掩蓋結尾代表電影夢的戲院星光,把觀眾由劇場趕回數碼電影院。


(原載於2017年5月《三角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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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語言大學文藝學博士(主修中國美學)、哲學課程講師、文化節目《索書號》主持、《聲韻詩刊》活動助理、文學書籍編輯,藝評散見於《號外》、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虛詞》、《別字》、《像素麵包》、《聯合文學》、「香港文學」。

 

業餘戲劇人,曾演出《魂迷族》、《水圍深海鯨》、《青春環圓》、《言盡之都》及《無路可逃》,編演《私房浪遊人》、《謊誠記》及《再見潘多拉》,並協辦戲劇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