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慾望號雞批》──慾望,情感,抑或人之性
文︰江祈穎 | 上載日期︰2017年3月3日 | 文章類別︰藝術寫作計劃學員評論

 

攝影:Cheung Chi Wai@Hiro Graphics
節目︰慾望號雞批 »
主辦︰香港話劇團
地點︰香港話劇團黑盒劇場
日期︰21/01/2017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戲劇 »

「727秒相處是人產生感情的時間」,但這種感情是甚麼?單純一種好感、一種連繫依靠,還是一種佔有慾、甚至食慾?而這種感情又是否只限於人?雖然《慾望號雞批》所想討論的哲理問題非常豐富,例如人「雞」之辨的動物倫理問題,又引用沙特名句「存在先於本質」,由存在意義帶到自由、宿命及身分等等議題,但筆者認為劇本中最明確的問題,就是人對動物的情感互動,人應否對作為食物而具智慧的人型雞(以下簡稱雞)產生感情,又應到何種程度?要完成這一探問,必要使觀眾感受到舞台上的情愫愛慾[1],並投入道德矛盾及結局的悲劇氛圍,使他能從自己的感受進行思考。

 

劇本對白的人性與非人性處理

 

故事由女主角追求自由,尋求祖親並逃亡開始,情節主要為貫徹其理念而行,其對白所下的筆墨大多是論辯式,以雞不懂人類社會這一點,對科幻社會中人類習以為常的概念進行反思。幸好大多數對話背後有著劇情推進,例如在黑暗中在一場約會中逃難時討論食肉,在關口為要過關而討論身分問題,因而避免了柏拉圖式的純對話。再者劇情中女主角是雞,所以預期女主角需要充滿情感,只是依人類中心主義[2]把人類的情感反應投射到動物身上。實際上,雞隻們在劇本被刻劃成沒有情感是合理的,這種非人性的處理,最能用來對比出人類的慾望與情感,反照人性特質,如人類的複雜情慾對照雞的和善,再以雞的單純夢想反諷官僚社會中人類的非人性,令人的慾望、感情以至人性都能顯示出來。就算有如此作用,但其中並無太多內心戲,箇中角色較為扁平單向亦無轉化,過重理論討論,導致劇味因而較平淡。

 

而與女主角成一鮮明對比,身為大廚的男主角所經歷的內在衝突,才是劇本的骨幹。大廚在黑暗中遇上了女主角,以人的身份去理解女主角性格的純真,引起慾望投入愛河而重複往日過錯,引起他社會規範與感情的矛盾,這矛盾因為大廚身份而擴大,主角最終成為生死決擇。最後彷彿因了解到雞的無情而放下,終究大廚轉變成接近冷漠,用雞食同類來顯示雞對生命的漠視,亦顯示人與雞的鴻溝不可越過。雖然劇本並無明示大廚內心的情感是否存在,但男主角由熱轉冷的感情辯證,能吸引觀眾進行切身思考。但在情節上並不完善,一來男女主角的動機不足,單靠男主角的舊情及女主角的歸鄉情結這些背景,並不足以推動角色行動。而對白方面,抒情性與情感溝通的對話甚少,以至觀眾難以順著對白進入角色的情感世界,很容易就抽離到論辯思考上。

 

科幻的衣與真實的雞批

 

要彌補劇本的不足,導演就要在表演及舞台效果上稍下功夫。在表演上要化大人性對比,就要清楚劃分情感與非情感兩批演員,演員當中三位作為雞及其他小角色的演員其實頗為出色:他們作為雞時表現積極,而總在回答問題時反應得無奈空洞,對比他們做護衛、關員等時的官腔及程式化,前者顯出無情感下的單調,而後者為抑制情感而顯出冷酷而複雜,成功做出人或雞中非情感的一面。但男女主角卻表現得模稜兩可,男主角在表現冷酷及投入感情的對比不大,除了鋪床一幕表現出慾望外,其他與女主角的互動都表現不出迷戀的感覺,以致情感反差不顯;而女主角成功表現出天真無邪,但在得知大廚身份後,似為表現出怠情糾結而力度過大,以致演出稍嫌造作,保持不了其童女的神聖形象。而老師及關口主任兩角表現得恰如其分,在表現出人性光輝時的轉變甚為清楚,令人性—非人性的辯證關係[3]提供更有深度的思考。

 

未來的背景亦為情感思考帶來基礎,以便設置一個非人性的立足點:雞的存在,但這一點相當危險,因為如果設定過份科幻及遙遠,會令觀眾過度抽離,比較理想是建設一個近未來社會,例如英劇Black Mirror(陸譯:《黑鏡》)中雖有科幻但亦甚貼近社會的設定。在本劇之中並無明示時代遠近,舞台設置亦傾向純白簡約,上方的直橫光管效果亦不明顯,令其背景更顯含糊,幸好服裝道具成功建構出未來感,例如雞身穿的白衣來自電影The Island(港譯:《謊島叛變》)中的複製人,角色髮型亦有未來風格,而綠色飲料,VR體感遊戲亦努力用少量預算來營造科技感,但這些較寫實的道具卻與本身的未來簡約風格相衝突,以真實的雞批來作道具尤為失敗,這令人不能投入劇中的科幻世界及雞的設定,難以拉開非人性的情感距離。

 

在這一點做得最好的大概是配樂,以電子樂把Bolero舞曲及月光曲等古典曲式重新編曲,同時突顯未來科技與雋永的感情。我們很難要求首演的劇作完善如已成經典的樂曲,但我猜想如保持簡約的科幻風格及加強表演的情感部份,這兩者組合所產生的辯證效果,會使本劇昇華成一首超現代的抒情曲。



[1]        在心理行為主義的角度,人並不是透過心靈溝通來傳遞情感,而是透過外在行為作為媒介,對應於自己的情感經驗而理解他人情感,並同情地使自己亦產生雷同情感。人能從說話與姿體兩種語言媒介,感受並產生情感,而在劇場,導演與演員的傳遞方式就是對白、動作以至種種舞台形式,去把情感表達給觀眾。

[2]        人類中心主義不同於人本主義,後者指在政治架構或社會規範上應為人而設,而前者是指以人類的宗教/道德/價值觀為中心,把這些觀念普及至所有動物,例如把狗毛電曲認為牠們會覺得美,又或把"吃肉是不道德的"推廣到獅子身上,強行要動物接受人類的價值及生活模式,給予動物由人類建構出來的權利,甚至以人類的道德系統來對動物進行獎懲。

[3]        本來我們習慣以善惡來分別人性與非人性,但在劇中表現人性本身具有善惡兩部份,而社會道德會指向人性是為善,以道德情感主義的觀點,道德判斷只是人的情感表達,如"食狗肉是不道德的"是用來表現"我不喜歡食狗肉",而社會道德則用來指導人類的情感,使人能夠規範化,以便築建社會架構,在劇中"與雞相戀是不道德的"是用來防止人類與雞產生情感,並合理化食雞的行為。相反,當雞沒有人類的情感時,善惡的道德系統即告失效,所以在這觀點下,用惡去對應非人性是錯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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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語言大學文藝學博士(主修中國美學)、哲學課程講師、文化節目《索書號》主持、《聲韻詩刊》活動助理、文學書籍編輯,藝評散見於《號外》、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虛詞》、《別字》、《像素麵包》、《聯合文學》、「香港文學」。

 

業餘戲劇人,曾演出《魂迷族》、《水圍深海鯨》、《青春環圓》、《言盡之都》及《無路可逃》,編演《私房浪遊人》、《謊誠記》及《再見潘多拉》,並協辦戲劇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