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Leonidas Kavakos觸碰小提琴的本質
文︰盧懷遠 | 上載日期︰2015年4月1日 | 文章類別︰藝術節即時評論

 

Leonidas Kavakos © Marco Borggreve
主辦︰香港藝術節
地點︰香港文化中心音樂廳
日期︰27/3/2015
城市︰香港 »
藝術類別︰音樂 »

去年,來自希臘的小提琴家Leonidas Kavakos和伴奏鋼琴師Enrico Pace到來香港藝術節演出,當時的全貝多芬音樂會獲得觀眾極佳的反應,掌聲久久不停,加奏多達四次之多,大師功架展露無遺。今年,作為留聲機年度藝術家Kavakos竟然聯同Pace捲土重來,在極罕見的情況下連續兩年在香港藝術節演出,實在令人異常期待。

 

和去年一樣,Kavakos表演時都穿了一件中式設計的外套(有點像棉襖),和去年的印象相比,身材好像消瘦了一點,但這些東西當然和演奏本身沒有甚麼關係。舒伯特的《A大調小提琴與鋼琴奏鳴曲,作品162,D574「大二重奏」》作為第一首作品其實是很不錯的,第一樂章的旋律優美又簡單,易於帶入情緒,聽起上來的感覺很莫扎特和貝多芬,但實際上也可以說是較為平凡的浪漫主義旋律,唯處理這些無法用煩雜技巧作掩飾的地方才更顯琴手的「內功」。雖然Kavakos的遊刃有餘顯得太輕描淡寫,沒法令一般人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始終一般來說,都是重口味的調子才容易讓人明白和讓琴手炫耀。雖以舒伯特的原意來說,這首樂曲已經提高了演奏上的難度,例如第二樂章的戲謔曲便是十分有趣的嘗試,除了接連不斷的調性變換之外,更有瘋狂跳躍的音程,亦有誇張的大小音量變化。Kavakos的詮釋清爽直接,運用弓頭的快速連音也是他的拿手好戲,雖有點漫不經心,但在技巧上來說,根本難不到這位21歲時已奪得西貝流士大賽、帕格尼尼大賽及納烏堡大賽的琴手。尾段的處理乾淨明快,帶點華麗地結束了第一首樂曲。

 

第二首樂曲是貝多芬的《G大調第十小提琴奏鳴曲,作品96》,是貝多芬晚年為小提琴和鋼琴所寫的最後一首作品,其型態和剛演奏完的舒伯特有一點點的相似︰樂句都不甚工整,對音樂表達的探索大於老實地跟從一般的傳統規範。不同之處為貝多芬沒有再刻意地加強樂曲的難度,這也和當時他和法國小提琴家Pierre Rode的會面有關。Rode本身的演奏風格並不喜用跳躍的運弓展示炫技,這促使貝多芬將技巧的展示變得更為含蓄。這種特點在第二樂章表露無遺,在二拍子的基礎下自由自在地唱出詩歌般的詠嘆,用豐富的音色將旋律一一流轉出來。不得不再說一次Kavakos對於快速連音的處理實在令人嘆為觀止,加上他純熟流暢的運弓,就似是「輕舟已過萬重山」。第四樂章以簡單的雙弦開始,慢慢進入輕快的氣氛,中間那些像把音符推至刀鋒然後猛力揮砍而出的和弦亦是Kavakos的特色,毫不在意音色會有破掉的可能性(的確有一兩個音是這樣)都要走到極致的詮譯實在令人神往,但這種瀟灑的做法大抵不適合聽到一兩個錯漏便耿耿於懷的潔癖型完美主義者就是了。樂曲最後再以簡單的雙弦作結,帶著餘韻進入中場休息。

 

下半場開始的康戈爾德(Erich Korngold)的《「無事生非」組曲,作品11》,一下子將Kavakos的演奏風格發揮得天衣無縫。這幾首本是為莎士比亞同名劇作所譜寫的作品,四部分都帶着不同的主題和氛圍,依序為︰〈新娘室中的少女〉(The Maiden in the Bridal)、〈道格培里與弗吉斯:守衛進行曲〉(Chamber Dogberry and Verges. March of the Watch)、〈園中情景〉(Scene in the Garden)和〈化妝舞會:號笛舞曲〉(Masquerade: Hornpipe),旋律豐富多變,而Kavakos的詮譯亦不落下風。那些輕描淡寫就完成的困難樂句、那些本應如履薄冰但又揮灑自如毫不刺耳的連續泛音、那些純熟得爐火純青的運弓、那些強弱大小的誇張對比,全部都在他的琴色中展露出應有的光芒,帶來五光十色的盛宴。在去年的表演,Kavakos對小提琴本質的演繹最令我難忘,這次音樂會亦如是。他不是盲目地展示技巧,不會反射性地將每一個音符顫音,不會刻意為一時的順耳而磨蝕音色的菱角,反倒是大方地拉空弦,並豪爽地運弓將音色推到極限,令我這個喜歡自己拉小提琴的人讚嘆不已。

 

小提琴是一種任性而纖細的麻煩生物:對她一不小心粗暴了一星半點便會立刻尖銳地抗議,對她小心翼翼地細心呵護卻又索然無味。Kavakos率直地面對小提琴本身,不介意冒一些風險都要將她的能力推到最高,即使是在平常的樂句中亦是如此。因此,他的琴音容易令人產生共鳴,有種非常親切的熟識感,有種彷彿自己在拉琴的快感,這種型態的投入,我還未曾在其他音樂會找到過。

 

最後是史特勞斯的《降E大調小提琴與鋼琴奏鳴曲,作品18》,由三個樂章組成並具交響詩意象的一套作品。本人其實不太喜歡史特勞斯,尤其這首作品是他在愛河之中,並開始遠離傳統意義上的古典風格時所寫的作品。表面看來浪漫活潑並充滿躍動的典雅節奏,但換句話說亦即鬆散零碎且欠明確主旨,簡直就是和一個為愛盲目的人的內心世界一樣麻煩。Kavakos由於有堅實的技術根基,所以並沒有一種為表達音符而疲於奔命的感覺,而是能夠在這堆雜亂的旋律中繼續他那種投入、那種對小提琴本質最實在和誠摯的探求。與其說他是在表演,倒不如說他只是在拉琴,那種純粹的表達和在刀口上的平衡實在令人不能自拔。有人指Kavakos是「Violinist of Violinists」,大抵亦最簡潔地描述了他的小提琴︰他並不是單單在詮釋樂曲,而是詮釋小提琴本身。

 

三個樂章一瞬間便完結了,掌聲雷動,觀眾依依不捨地以掌聲嘗試延長這快樂的時間。他亦很客氣地加奏了三首,到最後一首那氣若遊絲的連綿旋律就像是告訴大家︰「我無氣啦!」

 

總括來說,相對於上半場,下半場他的表演顯然有所提升。上半場時他對樂曲的演繹略欠了一種整體性,未能很好地將各個段落完整地表達,原因大概在於有好一部分觀眾接連不斷的咳嗽聲(某程度上是本地特色,但今次不知為何特別嚴重)。這些失控行為失禮之餘更影響了場中所有人的專注,當然也包括Kavakos。他不是那些埋首進自己旋律無視周圍環境的琴手,他的眼神經常隨心地看著前面的觀眾,甚至會轉身對著觀眾拉幾個小節,探求台下的反應。這些極其騷擾的舉動大概也令他不是味兒(證據便是他在下半場第一首樂曲的第一樂章後,Kavakos故意誇張地完結,竟然有人中招拍掌。他和伴奏的Pace啞然失笑,完成他倆一個小小的玩笑/報復)。下半場可能因為有些人提早離場,所以咳嗽聲急劇減少,亦令大家能夠專注在音樂之中,氣氛好得多了。

 

老實說,我聽Kavakos的小提琴時連呼吸也顧不上,實在不能明白咳嗽者的心態,而如果你根本不喜歡小提琴,那你進場又是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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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放棄理解和弦調性音程等東西,只管搖頭晃腦地哼着旋律的人。